曾在死亡边缘(杜婉)
1.
天色暗沉,空气在拥挤的人群中流动,菊袈回头看了看他刚刚离开的岸,船在向相反的方向逝去,江水深邃而平静地流淌着,像她后退时的眼神。
刚吻过她的嘴唇,那里还有一点温度,这种温度自带一种色彩,菊袈的手指摸索着残存的属于银素的味道,他努力去留下那种感受。
银素说,她不喜欢菊袈这样的男人。一开始就吃了墙,菊袈有些退缩,他不敢再主动上前去和银素说话。后来他们笑他,男人呢,真是不懂女人,人家说不喜欢,你更应该逆流而上,怎么能这么快就退缩,这样的男人,那个女人会喜欢?
于是,菊袈把摘好的格桑花放在了银素的窗台。
他在对面的窗台等银素收下那束花,银素一刻没有回来,他就一刻感到那花正在谢去,时间越长,它越枯萎。
最后,一场黄昏十分的大风和暴雨摧残了那些花束。望着被风吹散的花束,菊袈用手剥着采花时留下的伤口,是一个带点殷红的痕迹,指头捏着几乎看不出来,但展开就很扎眼,一厘米长的小口子,是被冰草割破的。
菊袈觉得疼痛不是很厉害,用衣襟缠住流血的部位,继续爬。在草丛中独立开放的花儿还是被他捏在手中,带了回来。
两栋楼之间的距离,是这些年来银素和菊袈的距离。
他生活在她对面,但她生活在他心里。
很久以前,菊袈刚下车回来,车站大批人往出涌,狭小的出口和台阶上站着蝼蚁一般的人群,他们熙熙攘攘,争吵不休。
菊袈对着一堆黑漆漆的后脑勺和带着汗味的后背发呆。忽然,前面一个女人回头,隔着一堆人对他说,快点!到前面来!
那是一张生机勃勃的脸,洋溢着明媚和自信。
菊袈拖着行李往人群前方挤。他不明召唤的缘由,但他盲目地听从了。
忽然,后面有人对他说,先生,让一让。菊袈侧身,他感觉那一刻,自己差点人仰马翻,如果不是身边这群人挤着他。拥挤给了他支撑,他很快躲到一边去了。那个人拥着她的肩走了。
这是应该银素的第一个男朋友,反正是菊袈见过的第一个,在他之前,还有没有别人,菊袈并不知道,像她那样好看的女孩,有几个男人追,不足为奇吧!
第一次发现银素也报了楼下的游泳班,菊袈欣喜得一夜无眠。他第二天就去买了一套2000多元的泳衣。相信银素,相信银素会喜欢一个穿着性感泳衣的男人。
其实,最后几番犹豫,菊袈并没有穿那套泳衣,他买给了自己的冲动,而忘记了自己的怯懦,在她面前这样莫名暴露身体,简直就是冒犯。
银素的身材很好看,是属于那种瘦而饱满的,像小麦,成熟得刚刚好。
她在水里宛若一只快乐的鱼儿,游来游去。菊袈感觉自己像只怪物在偷看人类的行为。他渐渐从玻璃后转过身,离开了偷窥者的影子。
那是一次很不光彩的行为,菊袈一直耿耿于怀于自己没敢走上前去说句话。
2.
大多数时间,菊袈的耳朵里都是塞了耳机的,他拒绝外界的声音,也被人们称作“自闭症患者”。他遇到银素以后,便确信自己并非自闭。内心异常坚定而喜悦地等待银素找他。
有段时间,银素没有再上来阳台,她不再凉亭里捧着书看,也没有对那些干净的被套拍拍打打。
一天夜里,天气太热的缘故,加之,菊袈又喝醉了,他躺在竹席上,被夜风吹拂的毛孔似乎张开的嘴巴在肆意呼吸。楼顶是一片寂静岭,除了黑暗,只有夜空。
菊袈忽然看到许多天都没出现的银素,她在阳台抽烟,旁边放了一堆酒瓶。她的烟头在夜色里分外明了,一亮一闪。
嗨!要不,一起喝吧?菊袈朝着对面喊到。
银素掐灭了烟头,盯着对面楼顶的菊袈,两个人隔着夜空对视着,像两个多年相互寻找的恩仇侠客。不多久,菊袈就感觉自己身体有点软了,向着银素那个方向簌簌地跪了下去,像冬天里树上的落雪,银素是冷风,一吹他就开始散落,毫无保留,脱离了形状和规则。
银素来了,这回是真的,就站在自己面前。菊袈恨自己喝了酒,万一是错觉呢。他不停地甩动脑袋,想把喝进胃里的酒从脑袋里甩出去。
她的皮肤比起上次见到时黑了一圈,而且瘦了,嘴唇还是那么性感,如果是他的男友,一定不会饶恕这具身体。胸又丰满,胯又大,从上到下都看了一遍,意犹未尽。菊袈在脑海中肆意意淫着银素的身体。他知道这样很龌龊……但只要没说出口。
你叫菊袈?你好哇!嘻嘻,你喝得过我吗?银素摇晃着酒瓶,用那种和平素冷傲完全判若两人的表情低头看着菊袈,像要讨好他。
菊袈真想一把卡住她脖子,把她按到凉席上。干掉她!
没办法,谁叫她这么的……她这分明是在他面前卖弄风骚,菊袈深信不疑银素是在故意引诱他。
菊袈身体的温度蹭蹭往上窜,脑浆被身体的温度快煮成一锅粥了,锅里急需添水,水,水!银素就是一股透心凉的水,再不浇下来,菊袈真的要熟了,要干涸。
他能感觉得到,身体在开裂,像花儿开苞那样,像烟火窜天那样。从指尖起,水分快速被蒸发掉了,火势快速蔓延着,就快烧到心脏,身体的孔隙越来越大。
救救我吧,菊袈不由自主向银素伸出手臂。银素接住了他伸出去的手臂,顺便搭在自己脖子上。来啊!来啊,她的声音磁场一样,将菊袈吸了过去。
天亮的时候,鸟儿啾啾地叫着,菊袈睁开眼后,第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竹席上的银素。
他们跨越了两个阳台,就在昨晚?菊袈原本以为这又是一个有点儿逼真过了头的梦,现在看来,完全不是了。
银素醒来后,面色有点儿惊讶。说,你是谁?
你怎么会在这里?
等了几秒种,她突然拿起电话,手忙脚乱地一按起来。菊袈以为她要报警,一把拉住了她慌乱的胳膊。现在酒醒了,这种感觉还是时幻时真。
银素,你不要报警。我会!菊袈想说,我会对你负责。但是,这台词太俗套了,有套用的嫌疑,也显得不太认真。而且从心理层面来说,给人听到会觉得太被迫了!
他说,我会爱你的。就像以前一样。
一阵歇斯底里,谁认识你这个鬼啊!你是谁?干嘛把我拖到这里来?银素的情绪很激烈,她走时仍然不忘拎上几个啤酒瓶。她把酒瓶砸在了墙上,然后拿起一片,菊袈立刻奔过去抱住银素的身体。他要是反应再慢几秒,银素可能就割下去了。
他本来就不要我了,我被抛弃了,你不知道吗!骗子骗子骗子……她使出连环圈往菊袈身上砸。他的胸膛成了鼓面。
3.
菊袈在楼道口看到了银素,正是上次在车站见的那个男人,拖着银素的头发。
银素反抗着,哭泣和哀求声不断,菊袈躲到了楼道里侧。他们走远了,菊袈才出来,他看到银素被一脚踹进了那辆面包车。那是一辆浑身污渍,破旧不堪,一起火就散发出一股浓烈刺鼻汽油味的二手面包车。
菊袈眼看着那个男人对面包车踢踢打打,看他那么凶狠,对银素那有什么爱情可言。银素为什么要跟这种男人在一起?
菊袈很是郁闷。
菊袈终于冲到了面包车前面,他摇晃着胳膊像只从天空扑下来的鹰,口里说,把银素放了。
里面的男人从车窗伸出脑袋,对菊袈吼道,哪儿来的鬼,给老子滚开。
这时候,后座上的银素起来了。她看着菊袈,用手背擦着脸上的眼泪,说到,不关你的事,你走开。
那男人恍然大悟状。扬了扬脑袋,忽然开着车直朝菊袈的方向开过来。菊袈躲避不及,撞了个正着。
菊袈失去了意识。他感到身体变得沉重起来,沉重地飞翔在空气中,不知多久才落到了地面上。人们从四面八方赶过来,那个男人手叉在腰里,说,不知撞了什么邪,非得往车上扑。
菊袈浑身疼痛,在家躺了半月,背上的伤才慢慢下去。他再也没见到银素。日子被拉长的弹簧一样,抽回来,疼痛更猛烈。
每天把热粥煲好送给他吃的,会是谁呢,除了银素。但她每次都躲着他,从没有在他醒着的时候来过。
菊袈痊愈后,心里发誓,要追那位叫银素的姑娘,反正她就住在对楼。一大伙人给菊袈壮胆,银素却隔着门说,我不喜欢你。
菊袈散了架子。崩塌在银素门前。
银素总不会是在试探吧。菊袈带着一种侥幸心理想着。他又去山里采了花,这么年轻的姑娘,总是喜欢花儿的罢!
可,菊袈亲眼目睹那些花儿被风吹散了,似乎暗示了他那爱情最终的命运。
菊袈挂上了耳机,他行走在风里,树叶漫天飞动,心情就这样逐步忧郁了下来。她总是那么冷,对他充满敌意,让他如何去靠近?
雨渐渐大起来,雨水催促着菊袈向前方走去。他堕落而软弱地想,世间的男子都像我这般无能无趣吗?要不然,她为什么不喜欢我。而去喜欢那个敢动手打她的男人。
雨水将菊袈的身体灌透了,他在冰凉中感到心锡纸一般收成了一团。锡纸中间包着的是对楼的银素,放心,雨水沁不到你。他对自己的心说。
“菊袈!菊袈~菊袈!”在暴雨和雷鸣里,菊袈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他一回头,便看到在另一头打着雨伞,神情着急的银素。
“你不要在水里,前面那站台漏电,不要再走了!会触电的,从水里出来!”银素命令着他,一边给他做着示范。她的脸上写满了担心。
但菊袈并没有听银素的喊声,他大步朝前走着,一边说,你让我活着,那又怎么样呢。
他听到银素淹没在暴雨中的呼喊,雨水真可怕,能够堵截声音在空气中的传播速度和效率,菊袈当然相信银素的喊声已经接近奔溃,分贝达到抛物线制高点,但传到他耳朵时,已经非常微弱。
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向前走着。
也许是老天在跟他开玩笑,他始终没有感到脚下有电流。甚至带着一点兴奋和莫名的期盼,菊袈等待电流触身时,倒地而亡,再听到银素绝望而锐利的尖叫。
带着一种自我毁灭的报复感,菊袈还在向前。他知道,银素的膝盖已经跌倒到了水里,她还在祈求。
像上次堵车一样,菊袈又失利了。水里根本没有电流。
雨停歇后,菊袈将银素从水里捞出来,晾在马路的长椅上。银素半睁着眼,并不看菊袈。
我要去江水的下游,汉口也可以,但是我不希望再看到你我爱的人是他,不是你。我不喜欢你!
这句话像诅咒,回放在菊袈脑海中。我不喜欢你,我不喜欢你,我不喜欢你!有个女人站在他脑海的宇宙中,不断重复这句话。
好吧,那我只有一个请求,请求吻你!
船开时,银素突然捧着菊袈吻起来,顺便咬破了他的下唇。
然后她放开他,一步步退向小船。
她上了船,又突然挥着手里的帽子说,等我回来就嫁给你。菊袈,菊袈,你听到了吗?
菊袈听到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只船正在下沉。银素还在欢欣鼓舞的挥舞帽子,根本没有任何意识一般,直到她突然跟着船一起消失在江面上。
菊袈挥了挥手,脸上洋溢着一摸送别时的危险笑容,他说:你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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