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深浅入时无
(原创连载)回首明月落花处25如果他们在江家的地盘上的订婚礼,就在这顿晚饭中结束,繁荣则没有机会再和二姑江春丽见面,也就不能见识多事女人的嘴脸。如果不回江家老家,繁荣也不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她的优秀和清高的。
已经是繁荣到江家的第三天,也是此行在最后一天。两个人原计划是,上午去当地的一佛教名山观光,吃过午饭则回市里了。早起两个人吃过早餐,柳伶俐帮着他们一起收拾行装,江家大伯江春生就骑着摩托车来了,
“柳伶俐,大姐和老三都要繁荣回去走走呢,吃顿饭,见见本家亲戚,大姐说是例规,咱们家也不能搞特殊啊。”
柳伶俐苦笑,“之前不是商量过,到他俩结婚后再回去,这次就算了的吗?”
“我们自家人是好说的,可我昨天回去,村里几个老人都来找我,说咱们把老规矩都忘了,话可不好听呢。”
柳伶俐看看陈繁荣,再看看泰然端坐于椅子上的大伯,很是为难,
“依礼俗该如何办你是知道的,虽说年轻人新事新办,我们家也不可以做的太出格,早点塞住那些人的话啊。”
“可是,其一,他们今天下午就要赶回去的,时间上可能来不及;其二,没计划的事,回家连各家的见面礼也没备下。”
繁荣跟江恒康都明白,这会儿这件事,没有他们俩置喙的余地,只能等着两个家长协调。
“回家就吃一顿饭,你嫂子她们都在准备着,时间我把控,下午还是能回去;见面礼么,也不用搞特殊,依例规,一家有一瓶酒,一包糖,再添也就是加点水果,家里有现成的就家里拿,不够的,一会儿打个电话给你嫂子,让她跟村头小卖店的胡子关照一声,按份例带回来就成了。哪家都是这样办的,咱们家也不用充大头。”
柳伶俐无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陈繁荣跟江恒康,江恒康无奈地看向陈繁荣,
繁荣知道,这会儿江春生跟柳伶俐,都等着她主动表态,江家家长在上,规矩压下,她能任性一走了之吗?不能啊,只能顺承应下。
临出门前,柳伶俐把两个装满水的旅行水杯,放到江恒康的行李袋中,还背着江春生,塞了一包零食,在陈繁荣的手袋里,跟她说,“实在饿了就吃点这个,来得及的话,回来时打个电话到我办公室来,我再准备些吃的,不可以饿着肚子回市里。”
陈繁荣那个时候,已经一脑袋的浆糊了,哪有心思分析柳伶俐的用心,还好,她也乖巧的,把柳伶俐的心意都装进了随身的小包里,所以少吃了点苦头。
江春阳的老家在乡下。江春生见游说的目的达到了,自己又骑了摩托车先走了。柳伶俐又借故,让陈繁荣他们在家里多呆了一会儿,所以,他们到老家时候已接近正午了。下了车,江春生就带着江恒康和陈繁荣,一家一家的认门认人兼请客,做开席前的准备了。
当日的请客酒宴就设在江春生家。等他们三个人满村子认门回来,院子里,包括有名能进院吃饭的,和看热闹的,已经围着不少人了,大姑江春花和二姑江春丽,两个人都在其中。江恒康跟陈繁荣介绍江春花的时候,陈繁荣乖巧地跟着江恒康喊了声“大姑”,江春花笑眯眯地应着,客套一回。轮到二姑江春丽,她端坐着,饶有兴味地看着陈繁荣跟着江恒康过来,还是江恒康在前面说,“这是二姑”
陈繁荣硬了头皮,极恭敬地跟着喊了声,“二姑”
“二姑”并不应她,而是由坐而站,打量了陈繁荣半分钟,旁边的大姑江春花看不过,扯着江春丽劝说,“人家孩子今天第一次回来,你别吓着她。”
江春丽冷哼一声,“我今天就要看看,城里知书识理的漂亮姑娘,这个‘礼’是怎么做的,进江家门,不改口叫江春阳两口子‘爸爸妈妈’,今天跑到大哥的院子里来叫我‘二姑’,算够给我面子的啊。”
柳伶俐叮嘱过陈繁荣,如果二姑发难,千万不要搭理,江家大伯自会处理,所以繁荣站在江恒康身后,一声不吭,江恒康隐忍着,拧过头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握起繁荣的手。
“她是江恒康和大哥带回来的!人家这是尊重你,怎么不是知书识理才能做到的吗?”江春花开口辩解。
“尊重?!喊我一声‘二姑’就叫尊重啊?”江春丽跟逮着由头,更是生气,她两条眉毛高高挑起,提高了嗓门,直接站到陈繁荣面前发问。院子里本来闲着晒太阳的人,听这声喝问,都把眼睛转到这边来。陈繁荣大窘,想后退两步离江春丽稍远些,她的细跟高跟鞋踩在院子里松散的泥砂地上,本就不稳,这后退间抓了江恒康的手才勉强站稳,形容有点狼狈,还不知该如何应对。江恒康扶稳陈繁荣,迎向江春丽要回话,大伯已经闻声过来了,
“春丽,你何苦为难两个孩子呢?院子里的都是熟人,你是要丢我这个大哥的脸吗?”
“我是他二姑,教她礼节怎么就丢你的面子了?你就是护着江春阳和他的人,他前天可曾给我留过面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那样把我从桌上给轰走了;昨天订婚,独独就是不请我去,他给我面子了吗?哼,现在又不在他地头上,就算我不停当,他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满院的人都听着二姑说话,看到江恒康和陈繁荣牵手站一块,那眼神又别有含意了。江恒康耐不住要说话,繁荣扯住,对他摇摇头;大伯也实在看不惯江春丽的样子,叹口气说道,
“当着大家的面,有些话我还真说不出口了,但是这满院的人里,有几个人不知道你江春丽是什么人吗?人家孩子第一次回来,是短了你的礼物,还是说你坏话了?你是长辈,这样闹,象话吗?叫你‘二姑’你不乐意,直呼江春丽算尊重你啊?恒康,你带繁荣到屋里去。”看二姑还气鼓鼓地站着,虎着脸,“他们是我请回来的,你要和江春阳计较什么的,去他家!别在我这里胡搅,让我为难。”说罢跟着江恒康往屋子里来,临进大门的一刻,回过头来警告,“你大嫂在厨房里,要被她知道这会儿的动静,你就等着挨骂吧。大姐,你再好好劝劝春丽吧。”
回到屋子里的陈繁荣长吐口大气,看着一脸无辜的江恒康,两个人都无奈地笑起来 ,回身还跟大伯认真地道谢,
“你二姑就这样的脾气,别和她计较。回去别跟你爸说,他要知道二姑今天又这样闹,估计下次真不让二姑上门了。你俩就这里坐会儿,一会儿三哥就回来了,我还要去请村头的阿公来。”
“生气不?”
陈繁荣在江恒康的温声询问里摇头
“可是你不好开口,怎么也不让我说话呢?”
“她是长辈,那么多人在,她一个人这样闹,就够让人看笑话的了,你再跟她辩?真的闹开了,难堪的还是我们。再说了,大伯大姑他们都在,还能让她闹出什么大笑话吗?”
“我是替你委屈呢。”
“我不跟你订婚就没有这些委屈,其实是你让我委屈。”
“你跟别人订婚啊,可能他家里有比二姑更难緾的人呢;还有啊,你都来过了,后悔是来不及的了。”
陈繁荣还来不及反唇,门口高门大嗓的,一个女人声音就喊开了
“江恒康,你三哥说你媳妇很漂亮,还是个医生,快带出来给我们看看。”跟着声音进门的其实是个比他们稍年长些的女人。
“繁荣,是三嫂,前天晚上那个三哥的三嫂。”江恒康一边跟繁荣介绍,挂上一脸的坏笑跟她挤眉弄眼。陈繁荣自进屋就一直站着,就着这个站姿,跟这个三嫂点头问好。
“江恒康你挤眉弄眼的干嘛呢,三嫂有那么可笑吗?”三嫂把江恒康跟陈繁荣间的小动作都看进了眼里,她心直口快,跟江恒康应该也很熟络,笑眯眯地问过后,也不等江恒康解释,拿起桌上的水杯倒了两杯水,一杯水送到繁荣手上时,看了她两眼
“是比我们斯文漂亮,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也娇气的很呢?”
繁荣还来不及跟她说话,就听得院子里有人喊,
“老三家的,快来拿酒啦!”
屋里“老三家的”把另一杯水送到江恒康手上,跟屋子里的两个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忙不迭地走了出去。
松口气的陈繁荣,看着手上的水杯,眉头又皱了起来:那应该是家里待客用的杯子,粗瓷的,有点旧,最让繁荣皱眉头的还不是这些,水里放了不少糖,但水面上漂着层油花,还透着烟火味,这种水她是喝不下去的。抬头看江恒康,他手上已经没有水杯,一幅了然于胸的样子,正看着皱眉发懵的她。
“放下吧,我们喝这个水。”江恒康接过她手中的水杯,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柳伶俐准备的水杯,递了一个给陈繁荣,“好久没见过我大娘,我们去厨房看她去吧。”
江春生家的格局跟江春阳家一般,厨房都在后院。江恒康带着陈繁荣,极熟悉的穿过正屋的后门走出来,就看见两间小平房,屋子里人影绰约。陈繁荣踮着脚跟,小心翼翼地跟在江恒康身后走过来。还在门口,江恒康就对着满屋子的蒸腾的水气,大声喊起来
“大娘,我来了!”
水气笼罩的三个身影都转过头来找到他们俩,其中一个胖胖的在朦胧里应道,
“这个恒康,还跟以前一样,扯起嗓门吓我。”
“妈,江恒康还跟以前一样坏呢,刚才跟他媳妇挤眉弄眼说我坏话呢,我看得你收拾才行!”说话的应该是三嫂。她话音落,水气里就升腾起一阵快意的笑,这边江恒康笑,那边三个人也一起笑
“人家跟自己媳妇说的话,你就不要听了呗,他肯定得跟她亲啊。”大娘说过放下手里的活,往外走了两步,站到陈繁荣眼前来,听繁荣也喊她大娘时,满脸的皱纹都乐开了花
“是繁荣吧,不是说你们在屋子里坐吗,怎么来厨房里了,这里可是有些脏的呢。”
“我带她来的啊,来跟你报到啊,我怕你一会儿见着我,又揪我耳朵。”江恒康一本正经地回答着
“也是哦。不过厨房里暖和些。老三家的,去搬张凳子来给他们坐着,我们就在这里说话吧。”
三嫂搬了张长条凳子来,繁荣挨着江恒康坐下,
“大娘,我要吃烧的苕,你给我烧一个呗。”江恒康看着灶膛里欢笑的柴火,跟大娘讨吃的。
“你还惦记这个呢,小时候没吃够呢?”
“哪能吃够呢,以前你都烧好留给我的,我三哥还为这跟我打过架,回来就想吃。”
“老三呢,还没回来吗?”说话间大娘从身边的地上拿起一个苕,送进灶膛里。
“回来过了,爸又让他去四叔家拿茡荠去了,说一会儿给他们带回去。”
“你家二叔,福气是真的好,娶那么个能干的媳妇,看这个儿媳妇也错不到哪里去,真是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啊。”这说话的是灶上掌勺的那个,江恒康还没认出她是谁。
繁荣的眼睛慢慢适应,透过水气,可以看清楚些东西了。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灶上刚才说话的大娘手里的东西:她正往锅里放调料,看形状应该是盐。装盐的那个罐子已看不出原来的底色,但觉油光发亮,而她手上的那个匙羹的手把上,结着一层厚厚的霜,不是洁净的白色,而是暗暗的棕黑色;放下了盐罐子,再拿起的就是油壶,可是这油壶还不是壶,还是敞口罐子,那个大娘舀出一羹油来,就有一点余油沿着罐边往下流淌,这个大娘不是拿抹布擦干油渍,而是腾出一手指来,自下而上一拂,这手指再在罐沿上一旋,流淌出的这点油就收回一部分到罐子里了。
陈繁荣耳朵里听到的江家大娘跟江恒康的对话里,对这个大厨的身份已有认定:是村长的老婆,厨艺很好,村里大事小情,只要有请客吃饭,她责无旁贷地就是主厨,但就这过眼的时候,她对吃已经了无期待,偏又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大厨手上的动作。
刚才放盐加油的菜已然起锅,她往锅里加了一瓢水涮锅,很快还是用这个瓢把锅里的水舀出来,用一块已然完全污黑的抹布,在锅里擦了一把;还是这块抹布,也不投水,就着把她手边的切菜板和菜刀也擦了一把,一整棵的大白菜放上菜板,一刀一刀切完,直接推进热锅里……再看灶台周围,布满了油烟的痕迹,房梁上结成串的灰尘摇摇欲坠;炉子上的水沸腾起来,而三嫂,就拿刚才的那个水瓢舀起,往暖水瓶里装进去了……繁荣看得惶惑,只觉得喉头一阵阵发紧,辞了三个大厨,扯了江恒康离开了这个厨房。繁荣这会儿也终于明白,柳伶俐在她包里装饼干零食的用意了。
开席的时候,江春生又要陈繁荣跟江恒康坐主客位,江恒康知道其中的关窍,直接拒绝了;问陈繁荣的意见,繁荣因了二姑江春丽在席上,巴不得不上桌。她乖巧地说她听江恒康的,都没意见。江恒康跟大伯拉扯了大半天,大伯见他俩都坚决,也不再强求,再依长幼顺序排了座,开席吃饭了。
陈繁荣跟江恒康的面前,都摆上了一杯饮料,透明的红色,很是诱惑人,没上席的村里的小孩子们,已经抱着瓶子笑开了。大家举杯开席时,陈繁荣轻抿了一小口,甜到舌根的感觉,后味却是不一样的苦,侧过身吐到手帕上;江恒康也没喝酒,繁荣刚想提醒他,他却一大口喝了进去,又皱着眉,俯身直接吐地上了。
大伯见状问,“不好喝啊,要不换杯可乐喝吧?”
“不用啦,大伯,我是喝急了,有点呛到,不要换了。”
陈繁荣憋着一肚子的笑,安坐着,筷子拿在手上,漫不经心地一点点地吃大娘烧好苕,由得面前碗里的菜一点点的堆起来。
她这么大,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吃饭,但见周围人胃口都极好,上桌的菜不用过两手就可见碗底,耳边除了劝酒的吆喝声,就是匙羹与碗筷碰撞的声音,以及舌头在嘴里快速搅动的叭唧叭唧声;粗瓷大碗里,装的都是大块的浓油赤酱浸染的动物的肉,汤面上浮动着厚厚的油花。大伯又极照顾她,每上一个菜来,就用自己的筷子给她搛上一筷,自己筷子够不着的时候,还让旁边的人给她布菜,催她吃多点。繁荣扮出温顺的样子,对大伯和席中为她布菜的人道谢,认真地做出吃的样子给他们看。江恒康稍好点,碰到一两个稍能入眼的菜还吃上一筷子,然后就侧过头,等繁荣给他喂整理好的苕,对视的时间里,两个人都不说话,只会心而笑。所幸席中诸人,包括二姑江春丽,除了招待他俩吃喝之外,再不说跟他俩相关的话题,两个人就在满桌的菜肴前,空着肚子一直坐到散席。
回家的路上,陈繁荣坐在车里抬起脚,抽出纸巾把鞋擦干净,看鞋跟处已经有明显的破损,一脸的心疼。江恒康习惯地拍拍她的手安慰她,
“算了,回去再买一双。”
“才买的呢,舅妈跟我一人一双,钱还是舅妈给的。”
“那这次让你婆妈给钱。”
陈繁荣笑笑,难置可否,拿出包里剩下的几块饼干给江恒康,
“你吃吧,我吃苕吃饱了,”又愁眉苦脸地看向江恒康,“以后不用再回这里吃饭吧。”
“你不吃这里的饭,这里的人就不认你呢。”
“不认就不认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他们觉得我是这里的人啊,为了我,忍着点吧。没什么大事也不会经常回来的;实在饿的可怜了,大娘烧的苕还可以顶会儿啊!”
繁荣一个夸张的晕倒的表情中,被江恒康直接拽到了怀里,两个人满胃泛的酸气里笑成一团,繁荣从他怀里坐起来后说,“还是你妈睿智,什么都能想到,以后还真得跟她学,准备好填肚子的零食,准备好水,不致于被人挤兑,遭人奚落过后,还得空着肚子离开,那才真的是一无所获,一无所得呢。”
送陈繁荣回家的时候,柳伶俐拉着她的手,很是安慰地说,“繁荣,这次回家来,让你受委屈了,但是阿姨看你处理得很好,阿姨很安慰。只是以后可能还会有更复杂的人和事要面对,你记得,你心怀坦荡时小人则不能作乱,有些无所谓的人和事不要往心里去,麻烦也少很多。阿姨会给你看着的。”
第一次回江家老家的陈繁荣还是博得些好评,大伯江春生后来跟柳伶俐说,“江恒康拿媳妇是知书识理的人,脾气好,人也大度,象你,就是太娇气,也像你年轻的时候,又挑食,什么都说吃,又什么都不吃,还偏跟江恒康学,吃灶坑里烧的苕。你大嫂可说了,下次回家,得提前告诉她,要是家里没苕了,她还得满村里去寻呢。”
柳伶俐笑起来,“这些年轻的孩子都怕长胖,不吃重油的菜,在我家里也一样。大哥,他们还少不经事呢,如果有些什么事情处理不好,或是无意间得罪了家里人,还望你看在江春阳的份上,帮我们周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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