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秒 午夜残片
思青不确定上次一起吃饭和唱K算不算同袁远的第一次约会,那次两人本来都是为别人当僚机,没想到变成了一次相亲局。两天以后思青决定给袁远去个电话,纯属礼貌性的,至少拨号前思青是这么认为的。他不想这么快投入下一段感情,况且大二的课程还是蛮有趣的,他需要花更多时间在学业上,不能虚度自己吃了这么多苦才争取到的大学时光。
“袁远,是我,思青,还记得我吧?”
“当然记得,你怎么才给我打电话呀。”
“哦,这几天白天课比较多,晚上还要出去做家教,没抽出时间。”
“哦,你这么忙啊?今天不用出去吗?”
“一会儿还要出去的,但还是觉得想给你打个电话,看看你怎么样,担心你忘了我。”
“嘻嘻,不会忘的,上次玩得很开心,谢谢你后来送我回学校。”
“应该的啊,你回去要转两次公交,我正好也是顺路。”
“还说呢,你的自行车后座好硌人啊,我现在屁股还疼呢,早知道还不如坐公交呢,哼。”
袁远说话喜欢带些哼哼哈哈的语气词,像个小孩子,思青以前接触过的女孩子从来没有这样说话的,觉得也蛮有趣。
“你什么时候再约我出来玩啊?”
啊,她说的是“约”不是“找”,她是在暗示我可以跟她约会吗?思青心念一动,这已经不是礼貌性的电话了。
“好啊,这个周末我们学校的礼堂里放免费电影,刚上映的《珍珠港》,要不要来一起看?”
“太好了,我想看,你来接我吗?”
“没问题!”
挂完电话,思青心里有点雀跃,他本没有期待与袁远有继续下去的可能性,可两人的聊天如此顺利,事情又好似发展地很自然,那就试一下吧,他一边下楼推着自行车一边想。今晚的家教对象是一个四年级的小女孩,思青教她语文,主要是辅导阅读理解和作文,一次两个小时,可以拿到60块钱,每周两次就是120块,思青比较满意,因为另外两次是辅导一个高二男生的数学,思青有点吃力,而且每次只有50块。思青会事先准备一套题目,去宿舍楼下的打印店打出来带到小女孩家里让她做,思青根据作答情况针对性讲解。女孩家住杨浦靠近外滩的位置,小区看起来很不错,父亲应该是做生意的,应酬多,很少出现;女孩的妈妈很客气,上海人身上那种典型的边界感也很明显,给思青开门后简单打声招呼,给学习桌上放两杯饮料,就回卧室待着了,不会像有些家长监工一般坐在旁边,生怕老师偷懒。
思青一边看着小女孩埋头作答,一边想着过两天的周末该怎么安排。上午先去学校图书馆打半天工,吃完午饭就去W校接袁远,来回骑车要半小时,那么到了T校差不多就是下午两点钟。可以在校园里先逛逛,然后去他宿舍休息会儿,接着到食堂吃个晚饭,再去看电影。思青有点拿不准是不是该请女孩子去好一点的餐厅,他每个礼拜做家教和在图书馆做整理大概能赚不到300块,但这个钱需要贴补自己的生活费,而且他还要攒钱买电脑,能省则省。想到这他羡慕起少爷,隔三岔五请人出去吃饭,抽的烟都是20块的利群,偶尔还带不知道从哪里认识的姑娘出去开房,奶奶的,有钱真好!
“老师,我写完了!”
小女孩乖巧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哦,我看一下。”
女孩的字很漂亮,阅读理解基本问题不大,经过了思青一个月来的辅导,越来越能抓住出题人的思路了。这也算我大山东应试教育的遗产吧,思青心中苦笑,那时还没有“小镇做题家”这个词,自己以前深恶痛绝的那一套竟然有了用武之地,思青觉得又欣喜又讽刺。
作文是写回忆里的一个人,这个题目对四年级的孩子来说似乎有点大。女孩写的是幼儿园里的一个男同学,两人是邻居,从小一起玩,幼儿园也同班,后来男孩子跟父母出国了,两人就再也没有见面。看着满纸稚嫩的语言和纯洁的情感,思青一边暗自感叹九零后孩子的早熟,一边想起了任冉。
“老师,我写得好不好?”
“嗯,很好。你的回忆很真实,语言也很自然,老师跟你说过,把自己的经历和想法用合适的语言表达出来,就会是很好的作文,你做得很好,写得很棒!”
“老师有值得回忆的人吗?老师有女朋友吗?”
“这……”
思青猝不及防,一下子接不上话。
“算是有吧,其实也不算。”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怎么叫算是有又不算呢?老师你这样可不诚实哦。”
被小屁孩将了一军。
“哦,怎么说呢?我把她当女朋友,可她未必认为她是我的女朋友啊。”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是啊,我为什么不告诉她呢!如果当时自己没有那么敏感,没有那么偏执,再多一点勇气,现在会不会完全不一样了呢?
“我们不要再说这个了好不好?时间不多了,我们抓紧时间说你的作文吧!”
思青有点不耐烦,女孩有点吃惊,老师从来没有对她大声过,眨了眨眼,不说话了。
女孩的妈妈从屋里出来,“彦彦,认真听课,不要打扰老师。”
原来她一直在屋里听着呢。
从女孩家里出来,思青有点闷闷地,倒不是因为女孩妈妈付钱时眼里闪过的一丝不悦,她关上门后肯定会想这个老师怎么跟小孩子聊大人的话题,也肯定会接着给女儿上心理课。他只是懊恼自己的不洒脱,他以为已经挥别了过去,可任冉总会在不期然间钻出来给他一击:
“你是个自私鬼!你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你是个只会听大人话没有感情的懦夫!”
他想象中的任冉在骂,也是他想象中的自己的骂。
转天到了周六,在图书馆理完最后一本书,思青去食堂简单吃了点,就准备骑车去接袁远。刚出车棚,看见伯虎和老赛穿着球衣下楼,老远喊着,“思青,踢球去啊!下周院里比赛,提前练练。” 思青没告诉他们要去干嘛,只是说有个家教的活儿改成周六下午了,上车走了,听到两人在背后嘲笑,“衰人,为了挣钱兄弟都不要了!”
到了W校门口,思青找个了个公用电话给袁远打过去,她室友接的,说袁远上午就出去了,说晚上很晚才能回来。思青有点郁闷,担心自己被放鸽子了。正生着闷气,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抬头一看却是袁远,新换的发型,一脸灿烂得看着他。
“我等你半小时啦,你怎么才来啊!”
“呃,我记得跟你说过下午两点钟来接你啊。”
“我以为你会早到,就先下来等你啦。”
“这么迫不及待啊,嘿嘿。上车,咱走!”
“你才迫不及待呢!”
袁远一拳头打在思青肩膀上,顺势上了思青单车的后座。
看完电影已快到晚上八点半,出来后两人在校园里散步,走到图书馆后面的小河,河边刚装上几架长椅,都坐着一对一对的情侣,后面是一片草坪,任冉提议到草坪上休息一下。两人挨着坐下,没有路灯,看不清对方的脸,没有说话,默默感受着一种逐渐上升的温度。
“我感觉自己心跳好快,你有听到吗?”
“啊?我没有听到啊。”
“笨蛋!”
“哦……”
思青竖起耳朵仔细听,还是没有听到,反而慢慢觉得自己的胸腔里开始砰砰砰打起鼓来。
“你试一下我的脉搏看看,我感觉肯定超过100啦。”
思青接过袁远伸过来的手,细细软软的,拇指搭在女孩儿的手腕上,却摸不到脉在哪里。
“太黑啦,我找不到脉搏。”
“笨蛋,你凑近一点。”
于是思青把女孩儿的手拉到面前,一股淡淡的香味袭来,有点像任冉的味道,又不太像。奶奶的,怎么又想起她来了。思青集中精神摸索寻找着女孩儿手腕上跳动的血管,终于找到了。
“是跳得挺快的,你帮我数着秒,数到60就告诉我。”
袁远看着思青,那么认真投入地数着她的脉搏,觉得这个男孩儿有点傻傻的,也有点可爱,侧面还有点点帅。
“到时间了没有,我都数到120啦。”
“笨蛋,我没有数秒。我们接吻吧。”
说着,袁远吻了上来。
思青完全没有准备,第一次吻到女孩子,或者说是被女孩子吻到。袁远的眼睛闭着,脸是红的,唇是湿的,他张开嘴,尝到了女孩子的软软的舌头。他想,原来接吻是这个感觉,很奇怪,也很美好,他一时不想离开。
“唔……我要喘不过气啦……”
袁远的嘴巴逃走了,带着一丝嗔怪。
“你肯定是第一接吻,嘻嘻,我没说错吧。”
思青有点发窘,心想袁远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他接吻的技巧太差,还是笑话他没什么恋爱经验,像个“雏”?
看他不说话,袁远静静地靠过来,侧头看着思青,像只躺在主人腿上的猫。
“我不是随便的女生,其实第一次见面后你送我回去的时候我就有点喜欢你了。你真可恶,竟然第二天都没给我打电话,足足让我等了两天才打给我。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呢。”
思青也不清楚自己喜不喜欢她,只是下意识地觉得,既然已经约过会,接过吻,这样一个可爱的女生被他抱在怀里,如果自己还没有喜欢他的话,岂不是很不合逻辑吗?想到这里,思青觉得自己应该喜欢她,而且,刚才的吻真的很美好,眼前的这张脸也很美好,怀里的身体这样香这样软,身下是嫩绿的草,旁边是静静流淌的河,柔柔的月光,初秋的风带来微微的凉……一切都这样恰到好处,一切都如此水到渠成。
“我也喜欢你……”
两人就这样正式交往了。
多年以后,已经在事业上小有成就的思青悟出了一个道理,也是被前人反复提及的经验之谈:事缓则圆,人缓则安。有些事发展的太顺利看似万事大吉,实则福祸相依,反而经不起考验,甚至暗流涌动,潜藏危机。可那个时候的思青正是相信一见钟情的年纪,幸福来得太突然,来不及思考和反应,只能手忙脚乱的接住。
思青接的有点狼狈和辛苦。
W校是文科为主,课业很松,袁远没事就来找思青玩。开始思青会带她去上课,他听课的时候袁远就在旁边听CD,看杂志,丝毫不在乎老师时不时投来嫌弃的目光。后来袁远觉得太无聊,就要求在宿舍待着等他,思青一下课就得跑回宿舍,安抚一番,又得马不停蹄跑回教室听下一门课。有家教课的日子,思青要先把袁远送回W校再折返去学生家里,好几次迟到,学生家长就有点不满意,下次再去,桌子上的饮料就没有了,算是一种无声的抗议。再后来袁远家里给她买了部手机,思青也被她逼着用打工半年攒下的钱买了部手机,两人开始发短信聊。有时思青上课回信息稍迟,电话便会打来兴师问罪,他只好跑到走廊上连声抱歉,好言抚慰,几次下来,搞得精疲力尽,心里有火有发不出。
圣诞节快到了,有天晚上一起散步时袁远问思青想怎么过,思青之前从来没有过圣诞节的经验,问她有什么计划。袁远有点不高兴,闷声不说话。思青说要么我们一起吃顿饭再看个电影吧,袁远没说话,又问她想吃什么,又不要去看《指环王》,还是没有说话。思青有点不耐烦了,问她到底要怎样。袁远还是低着头,好一会儿才抬头望着思青说:
“你为什么一定要问我呢?你为什么不可以把一切安排好,给我一个惊喜呢?从我们在一起到现在,从来都是我来找你,你都没有主动找过我!你还老嫌我烦,我在你眼里算什么?你如果觉得我不重要,干嘛要跟我在一起!?”
思青觉得有点冤枉,又不知如何反驳,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对付一个泪眼汪汪冲着他抱怨说自己不够爱她的女孩子。
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也可能是被袁远一顿连珠炮似的讨伐激起了男人的血性,思青一把拉过女孩儿抱在怀里,凑在耳边说:
“我们去开房间吧,就今晚。”
时间停滞了几秒钟,一个微弱的声音响了起来,
“好……”
交完钱,拿到房卡,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开门,关门,插卡,开灯,门口是卫生间,屋里有电视,一张床,一张小桌子,下面摆着一次性拖鞋。原来酒店的房间是这样的,思青想,跟电影里差不多,只是略简陋些,一百多块一晚上,也不能要求太高……正想着,看袁远站在门口没动,思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有经验啊。
“要不,我们先……洗澡……吧……”
声音小到他自己都听不清。
“好……”
等两人躺在床上,思青感觉自己僵直地像具尸体。空调开到了最大,依然感觉冷,浑身战栗的冷,可能是被子不够厚。袁远穿着秋衣,思青也穿着秋衣,两人背对背隔着太平洋那样远的距离,没有人说话,许久。
“抱我……”
声音从太平洋那头传来。
思青鼓足勇气转过身,抱住了女孩儿。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异性的身体,很温暖,一双手蜗牛一样爬着,终于攀上了女孩的胸,好软,好舒服,原来女孩子的胸部是这样的感觉。大地开始缓慢而剧烈地移动,太平洋变成海峡,终于,两岸会师了。
在新千年开始不久的这样一个冬夜,思青告别了处男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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