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雾缭绕的西南大山深处,有一座小小的村庄,小小的山村安静的活在山里,过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像是从魏晋的山水画中走出来的。他们遵守着世世代代习俗,在崇山峻岭中,度过了一个有一个颇有人情味的年。时间在悄悄地流走,在我的记忆里留下来了二十个年的年味儿,一生中最爱的年味儿。
儿时的年味儿是快乐的,小时候总是期待过年,过年会有很多平时想吃却吃不到的东西、会有新衣服、会有压岁钱、会有淘气后的不挨骂、会有……有现在的人没有的东西,大家会在一起聊天,增加感情,而不是拿着一个手机这看看那看看。也许是手机里的世界比家人在一起的更精彩,也许有许多的原因吧。
我来自于西南少数名族地区,过年的习俗和其他地方还是有些略微不同的。我记得小时候的年,从腊月初八就开始煮腊八粥喝了。在腊八粥过后每家每户都会杀过年猪,猪是自家开春时买的,养在猪圈里,不添加饲料,从山上割猪草喂大的,纯天然,无污染。小小年纪的我们,喜欢去各家各户串门,特别是杀猪的人家,和家长一起去,主人家会让那些个帮忙杀猪的人,挑后腿上比较好的瘦肉给我烤着吃,特别特别香。猪杀完后,肉用盐腌上几天,就得开始熏腊肉了,用的是活的松树枝,这种松树枝的烟雾非常浓,很呛人。烘烤腊肉的那几天真的是苦不堪言,经常被烟雾熏哭。虽然这种活很累,但是这样熏出来的肉最香。过年猪杀完以后,就到了腊月二十三了。这天,家家户户都在打扫庭除,从屋内到院子,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这时候,才有了年的味道,真正地迈入了过年的气氛中来。
腊月二十八这天,就得开始磨豆腐了。头天晚上,把大豆泡在水里,第二天早上七八点,就得起来烧火,磨豆腐,中间的程序非常之多,非常之复杂,乃至我看了那么多年磨豆腐,依然没有学会磨豆腐。豆腐煮好刚刚出锅时,是鲜美的豆浆,用盆盛满满的一盆,洒入白糖,搅匀,一碗新鲜的豆浆就能入口了。现在想想,除了过年,基本上一年都喝不到这么纯美的豆浆。豆腐煮好之后,还不是块状的豆腐,还只是很浓的浆汁而已,这时候就得点上适量的石膏,豆腐才会凝固,这时候的豆腐就是豆腐脑,我们那边通常称其为水豆腐。豆渣在煮之前就过滤好了,所以豆腐很嫩,比婴儿的肌肤还要柔嫩很多。要将豆腐脑变成块状豆腐,就得用到一个长方形的木盒子了。在我家那边,制作木盒子的最佳材料就是松树了,松树锯一段树干,锯成一块块合适的木板,结合榫卯技艺,就组合成一个结实的盒子了,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一两个这样的木盒子,一用就是好多年。将豆腐脑倒入盒子当中,用干净的白棉布盖上,再将盖子盖上,找有重量的东西压在盒子盖上,加快豆腐脑的水流干,快速定型,压实。一两个小时过后,打开,就是一整块的块状豆腐了。
到了腊月二十九。家家户户都开始贴对联了,长的短的,屋里屋外,楼上楼下,不忘记任何一道窗户,都贴上了红红的对联,远远看去还真的有喜庆感。这一天的我家,是客人最多的一天,男人、女人、小孩都来了,男人来找我伯父和爸爸写对联;女人找我妈问过年的安排和菜品等等;小孩就和我们打成一片,楼上楼下,到处乱窜,偶尔闯下了祸端,其他客人都帮忙求情。过年的前前后后半个月的时间里,常常能听到这句话:大过年的,不能打骂孩子,不吉利。
大年三十这天早上,爸爸很早就起床,把猪头弄干净,放在一口大锅里熬煮着了。裁纸,用特有的工具,打烧给祖先们的纸钱,叮叮当当的,有节奏的响起来,就像在为过年的喜悦演奏一曲。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不到十点,就有人家放响了旧的一年里的最后一挂鞭炮,鞭炮声就再也没能停下来。妈妈在厨房准备着晚上的饭食,炸酥肉、炸豆腐果、炸花生、煮水豆腐、杀鱼、宰鸡、切辣椒、切大蒜、剥小葱……一切紧张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到了五六点的时候,猪头终于熬熟了,催着爸爸去放鞭炮,已经比别人家晚了许久了。鞭炮放完,把猪头放在一个很大的篮子里,放在祖祠里供着。供半个小时左右,把猪头拿到厨房,用手慢慢的将猪头上的肉和骨头分离开来。爸爸这边将肉分离开一块,那边妈妈就把这块肉切成方方正正的一块块的肉墩子。遇上好的瘦肉,爸爸就撕下巴掌大那么一块给我们几个,其实啊,我们看着肉早就馋了。将猪头肉切好之后,妈妈就用一口小锅,将肉和葡萄糖放一起炸,不多时,油而不腻的红烧肉就做好了。忙时间差不多了,鸡炖好了,就开始制作其他小菜,不出一个小时,菜就全部上桌了。这时候不是忙着吃,而是给其它的先吃,第一先喂牛吃饭,牛在过去的一年里为家里做了很大的贡献;第二就得喂猪,希望猪来年能长的白白胖胖的;第三喂狗,狗看家护院,很辛苦;最后人才能上桌吃饭。全家人围坐一桌,满上酒,一杯敬父母这一年的辛苦,一杯希望家庭和睦安康,一杯祝兄弟姐妹来年学业进步,一杯敬自己平安长大。我们的第一筷子,不能夹其它菜品,只能夹和豆腐一起煮的蒜苗和小葱,吃着蒜苗,就是学习进步;吃着小葱就是聪明。一顿饭下来,并没有吃多少,菜做了一大桌,十几个菜,还没能吃掉三分之一。酒足饭饱之后,大家一起斗地主,看春晚,一起守岁。
时间总是很慢,在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总感觉它不会走,多一样它能长几条腿,这样我们就能拿到我们最想要的东西。十二点一过,给父母说一些好听的,那时感觉自己的嘴上有蜂蜜,说话可好听,说了一大堆祝福的话,希望自己能多一点压岁钱,说完父母才给我们红包。这时候的乐趣就是商量明天要去买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了,就把父母晾在一边。这时候父母就会嘱咐我们,钱不能乱花,如果一天就花完了,剩下的几天可就只能看着其他人买好吃的好玩的了。
大年初一到处疯玩,荷花塘、小凉地、大院子,到处玩。一天很快就过去了,睡梦中还是和小伙伴们到处玩的身影。初二必须很早起床,因为要去山上祭拜祖先,给祖先拜年。这时候的山坡上都是一片荒凉,都是枯草枯叶,唯一的点缀就是绿油油的麦苗和黄色的油菜花了。祭拜完回来后,晚上就得请去外地打工回来过年的亲戚吃饭,又是热闹的一晚。
年后的第一场街,称为娃娃街,因为很多都是小孩子,因而称为娃娃街。这也是我们小孩的期盼之一,就希望父母能带我们去娃娃街上逛,不过父母每年都会带我们去,从来没有失望过。
过年的快乐就随着时间的逝去而减少,到了开学的时间,见到伙伴,又是好一阵得意炫耀。炫耀过后,这个年也就渐渐散了。
现在长大了,对年的兴奋劲儿也不如小时候那么强烈了,总觉得这年不快乐了,过年反而成了一种烦恼,一种负担。厨房里不再只是妈妈一个人的身影,加入了姐姐和妹妹的身影;贴对联的不再是伟岸的爸爸,变成了我和弟弟的忙碌;剁鸡宰鱼不再是爸爸的专属,变成了我的活计;发压岁钱的不是父母,变成了我和姐姐;收压岁钱的人变成了爸爸妈妈。瞥见父母两鬓的灰白,猛然发现,我已经过了二十个年了,我已经二十岁了,爸爸妈妈老了。鼻头发酸,悄悄将父母面前的酒换成了牛奶果汁。
吃年夜饭时,小辈是必须要向长辈敬酒的,我们家我很活跃,总是第一个端起酒杯,对爸爸妈妈说:您们辛苦了,谢谢爸妈,养我们这么大。爸爸吸了吸鼻子,说是有点感冒了,让吃菜,说是尝尝我姐的手艺,又说我,让我学着点,一个女孩怎么能不会下厨呢?以后可怎么办哦!我笑着说:这不是有爸妈吗?不学,学不会。全家人都在笑我,说哪有这样的女孩子,以后是要啃老了。依然是欢声笑语,只是我想回到小时候,厨房里依然是妈妈在忙碌,我们在打闹,协助爸爸贴对联,眼巴巴的盯着锅里的猪头肉,等它熬熟……可是,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不知道在现代化的时代里,旧时的年我还能过几年,我将来会不会也是玩着手机,对过年无感,可是我还是希望能一直这样过年。大山啊,你能不能替我们守护好这个年,守护好我们的童年,我们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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