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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春节特别冷,鹅毛大雪从早上一直下到下午三点多,才算雪过天晴,无精打采的阳光从云缝间漏了出来。
街上开始有人擎着香夹着黄纸走路。这是乡村里的习俗,年三十把家里已过世的老人和列祖列宗从林地请回家,叫请家堂。初一下午再送回去,称送家堂。
王老汉走出大门看了看西边半隐半露的太阳,折回屋重新点燃一柱香,在家堂前磕了几个头,夹起黄纸出了门。
王老汉家的林地在村子的西南角方向,离家有一里多路。村外到处是一片白茫茫,就连那些干枯的树枝上,也压了一层厚厚的雪。路上已经被人踩出了一条小路,雪还没有踩实,脚落在上面还会发出“吱吱”的响声。
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了七十多年,哪条路上有几个小坑,王老汉心里一清二楚。小心翼翼地上了两个坡,又绕过那条坑坑洼洼的近路,从另一条路上走到林地。
林地在另一个村民的麦田里,现在能看到的坟头只有王老汉的父母和老伴的。老伴是五年前得了急病死的,走的时候正在地里摘棉花,摘了那么一大兜棉花,背到背上想回家时,就那么一下子倒下了,没有再睁开眼。
把黄纸烧完,那柱燃着的香还缥缥缈缈地飞舞着。王老汉把田埂上的雪扒了扒,在老伴的坟前坐下。
“你知道吗?”王老汉对着坟头说:“咱家大妮两口子前几天又打架了。唉,当初咋就没看出大女婿竟是这样的人呢?这桩婚事我本来就不同意,那时我虽说不了解女婿,可我知道他爹是什么人。我费了多少口舌也没有劝住你和大妮,你们就贪图本村的离得近,就到了今天这一步。”
一截香灰跌落下来,落到雪里一下没有了踪迹。王老汉继续说:“上次我给你说过二女婿的事,这不前几天刚出院,一条腿没保住。二女婿是个好孩子,可惜出了这么个车祸,以后这个家就得指望二妮了。你说她这是个啥命啊!”
天慢慢暗了下来,王老汉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用小棍拨了拨纸灰,叹了口气:“那天晚上你给我托梦,说我这个岁数了,再不能一个人住,怕有什么事身边连个人也没有,让我去二妮家。你说她现在这个情况,我怎么去?大妮家更是去不得,去她家还不得早早被气死。我现在还能照顾自己,不能动再说吧。”
说完话,王老汉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地里走出来,小心翼翼地往回走。
走到村头下坡的地方,天已经完全黑了。这段路走的人多,厚厚的雪已经被踩成又硬又滑的雪饼。王老汉脚下一滑,身子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栽倒了路边。
他觉得头嗡嗡作响,身体好像没有了知觉。过了好一会儿,右腿开始剧烈地疼痛。
他想自己爬起来,试了试没有成功。他咬着牙四周看了看,除了白雪映照下的黑黝黝的枯树和远处的房屋,一个人也没有。
疼痛越来越厉害,王老汉喊着救人,嗓子喊哑了,可除了一阵风吹过树枝的嘎嘎声和远处几声狗吠,没有一个人听见。
他咬紧牙关,慢慢地向前爬。爬不几步就没了力气。寒冷和疼痛包裹着他,一开始还能喊出来,后来只剩下一阵阵痛苦的呻吟。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村里的胜利从邻村回来,听到呻吟声停住脚步,才看到快要失去知觉的王老汉。
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王老汉就回了家。右腿骨折的他没法一个人住了,大妮就把他接回了家。
每天早晚两次,大女婿在去镇上的工厂上班前和下班后,总会在院子里骂上一通,“老不死的,怎么没有摔死!”“这个样子了还活着做什么?怎么有脸光赘别人?”……
王老汉能听到大妮苦苦哀求女婿的声音,还听到女婿的拳头落到大妮身上的“咚咚”声和女儿痛苦的呻吟。王老汉敲着那条伤腿,掉下了眼泪。
第三天,王老汉让女儿给找来两根拐棍,半拖半爬地回了家。女儿极力挽留,王老汉摇着头:“我不能再给你添堵了,你已经够不容易的了。”然后又意味深长地说:“孩子,咱能过就过,实在不能过也别太委屈自己。现在爹什么也不能帮你了,什么事也只能靠你自己了。”
家里冰屋凉炕,水缸里的水成了一个冰坨。王老汉拿起桌上老伴的照片,用手摩挲着老伴的脸,凄然地说:“老伴,看来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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