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期间,读了简友力荐的《主角》,很是诧异。诧异于语言的魅力,居然可以如此铺天盖地,那种源自生命本色的传神与幽默,令人捧腹。嬉笑之后,便是沉思、感叹和遗憾。随后翻阅了毕飞宇的《青衣》,异曲同工,同样精彩,妙不可言。
合上书本,掩面深思。同样是戏,戏如人生。女人演戏,难以出戏。我们不能避开女人谈戏剧,亦不可避开戏剧谈女人。没有女人的戏剧,总是单调乏味的,往往少了生命的底色。
站在历史和艺术的高度看戏剧,往往会另有收获。 人是需要精神消费的,某时候也可以认为是消遣,于是,艺术应运而生。艺术是个庞大的概念,有点大而无当,具象之,无非歌曲、大鼓、戏剧、电影、舞蹈……往往又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态势,很难有严格的界限。论品味高低,也可以整出个阳春白雪、下里巴人之类的标准。各有各的受众。这种层次的爬行,是少补了必要的艺术熏陶的,于是有了艺术学院,不一而足。
单说戏剧,自唐明皇制定初步制式以来,也是花团锦簇,万紫千红了很多回的。地方戏也是流光溢彩,各有华章。鄙人自幼在楚地长大,鄂北楚剧很有影响力,方言唱腔,听起来也不费力。大武汉那边还流行过汉剧。黄梅县的黄梅戏,流行到安徽去了,现在人们一提黄梅戏,一不小心就认为是安徽的土特产。
身为“九省通衢”的大湖北,在戏剧方面,展示了无比包容并蓄的一面。鄂北人不仅欣赏楚剧,更爱豫剧,因为和河南接壤,逢年过节,豫剧班子总是勤奋有加,而且高亢的唱腔、高举高打的程式,似乎更接地气,更亲民。三尺小娃,没有听过楚剧的大把,没有听过豫剧的,似乎寥寥无几。
在漫长的封建时代,识文断字一直是权贵的特权。普通百姓的道德教化、人情世故,戏剧勇担重任,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老少咸宜的。老人们欣赏戏剧,重在听、看。听旋律、曲调,乐匠间的配合,乐匠和演员间的配合互动。开锣后的五分钟,一个戏班子的软实力就基本展现无遗了。看在看扮相,乡村戏班子,往往被动地忽略一些细节。比如鞋子,就很不好弄,凹凸不平的戏台子上,穿正规的戏鞋,只怕一半时间都要用来摔跤了。所以常常看着花旦穿着小布鞋,武生穿着回力鞋就上舞台了,然后唱念做打翻,一通下来,精彩是精彩,心细的老人们就开始挑毛病了,说演员们“不像样”,文雅的说话叫“穿帮了”。
老人们看的另一个重点,就是女角,当然,不一定是主角了。青衣、花旦(刀马旦),从扮相到腰身,从小碎步到唱腔,包括手势,都是评说的重点。一部戏,女角吸引了大部分的关注度,其他角色只有一个作用,让女角们更鲜艳夺目。女角优秀的戏班子,第二年大概率会再次来展演。
现代职场,女性挑战大,家庭事业要兼顾,压力山大,鲜有闲庭信步者。戏班里的女性,似乎挑战更大,很多都是拉着孩子走村串户。晚上很晚都不一定能就寝,一早还要爬起来咿咿呀呀地练习基本功。吃饭也得有多重禁忌,时刻不能忘记保护嗓子。嗓子是吃饭的本钱,虽然从生理角度来看,它只是个换气的阀门。除此之外,还要保护好身材,关键角色,身材走样,那是灾难,其危害程度不亚于八级地震。
《青衣》里,筱燕秋20年没有登台,疏于身材管理,加上年龄老化带来的摧残,对再次扛起青衣行头,力不从心,欲哭无泪。这是要演员名的结局。
在戏剧红火的时候,演员们忙得晕头转向。在近代,随着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人们生活节奏空前加快,艺术门类也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电影来了,对戏剧来说,这是个要命的东西。其传播快,接受度高,尤其受年轻人喜爱。戏剧节奏缓慢,排场大,开销大,明显不受待见了。
农村里贺春节,戏剧不再是必选项,但是为了让老人们有个平缓的过渡,每次展演总是要带一部戏剧电影。可是因为和现实舞台的巨大差距,很难让老人们满意。久而久之,老人们也就不再眷恋外面的舞台了。借着电视走进千家万户的东风,他们开始在电视频道里欣赏“梨园”风光。
市场总是灵动的,需求大的东西,供应方就多。戏剧需求的日渐萎缩,让很多戏班子入不敷出,临时拼凑的业余戏班子陆续转型了。县级市以上的,有财政补助的戏剧团体,也陆续扩充业务门类,不再一门心思唱戏。
十年前,无意中接触了老家县城里一个楚剧团,了解到一个有趣又令人心寒的真相,他们目前的演员配置和素质,已经无法演出一部完整的戏剧。新招来的演员基本都是走后门占编制的,每个人能唱几首流行歌,素质高的还能跳几支舞,没有人再勤勤苦苦地练基本功了。平时靠红白喜事赚生活费,开着剧团的演出车,操作也方便,车一停,打开一侧挂壁,稍稍一撑,就是舞台。一台功放,三两个演员,断断续续唱十几首歌,就完成任务了。反正热闹就行,东家没有高要求。红喜事其实就是搞婚庆。
唱念做打翻,现在只能从语文课本里看到。有些戏剧门类,申请了非遗,被财政养着。看某一个地方戏,还得专程往省会城市跑。戏曲,在加速衰退。不过,互联网时代,有些戏曲工作者用于变革,似乎要引来第二春了,但无论怎么变革,传统戏曲肯定是辉煌难再了。遗憾归遗憾,总是要用发展的眼光看未来的吧,戏剧,说到底是艺术的一种,旨在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人善变,需求就不可能一成不变。用发展的眼光看待就好。
《主角》因茅盾文学奖被人熟知,《青衣》因鲁迅文学奖为人称道。其深刻的人文关怀,是最值得肯定的地方。二者因篇幅不同,展示的内容必定有别。《主角》是长篇,气势恢宏,把一代秦腔名伶的辛酸困苦,刻画得入木三分,令人印象深刻。这是一群人的故事,一个时代的故事,一个戏曲剧种的历史。荡气回肠。《青衣》是中篇,更个性化,更像是一个女人的抗争史,以艺术的名义,在过程中升华,令人生出无限感叹。
相比于现在速朽的肥皂剧,戏曲更值得回味。首先是戏词,很多由诗文构成,即便是念白,也是简洁有力,寓意丰满。另外,一招一式,一笑一颦,经过一代代人的打磨,加工,实践总结,呈现出更悠远的内涵,值得回味和品鉴。说到底,这正是传承的魅力。“梨园”历来竞争激烈,这也变相促进了戏曲的发展。千年的沉淀,遇上变革,变不变,都是戏曲应该面临的选择。希望变得更好,更不一样。
以戏曲为主题的小说,不好写,这是事实。首先,你不能是个外行,起码也得是个票友。无论陈彦,还是毕飞宇,他们都对戏曲有比较深刻的研究。所以一字一词,不显得突兀。读者无论是内行,还是外行,都能看懂自己能看懂的部分,各取所需。
其次,要对演员有比较深入的了解,这群在舞台上咿咿呀呀的人,脱掉戏服,卸了妆,都是肉体凡胎,没有什么异常。但是不是所有肉体凡胎穿上戏服,化了妆,就能往舞台上跑。说到底,软实力才是硬通货。关于行当,关于演员心理,不能一无所知,最基本的共情能力,不能缺失。否则,很难出精品。从这方面讲,两部作品都达标。
再次,不管什么主题,小说总归是小说,足够的意象支撑,尤其重要。这里不能不提语言,语言是小说的本体。语言是否传神,直接会影响读者审美意象的建设。相比较而言,《主角》语言更简洁,更偏向于叙述,是典型的故事体。虽然体量庞大,但是并没有足够笔墨的描画,类似于史笔。《青衣》语言更细腻,更繁杂,某些地方甚至涉嫌辞藻堆砌,但更像小说的语言。小说主人公的形象更加丰满。值得玩味。
艺术是相通的,戏曲艺人精益求精的态度,值得赞赏。传递美,传达美,传送美。自我修炼,似乎没有上限,好像怎么努力都不过分。一个青衣,台下得甩千万次的水袖,才可能有台上一次的流光溢彩。一个刀马旦,台下千万次地磨合,甚至遍体鳞伤的努力,才可能有台上一次的天衣无缝、目不暇接。
我们多少人写字,写着写着就放弃了,也许是没人欣赏,也许是迫于生计。总之,坚持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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