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于十二年前的春末夏初时节,匆匆离开人世,从此,长眠于巍巍大别山脚下。
巍巍大别山,宛如我父亲在这十二年中,当我看到别的父子在享受着天伦之乐,我就会想起我的父亲,可是并未因此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为此,我常常懊恼不已。
直到最近,也许是冥冥中,父亲真的怕我因年长月久而忘记了他,这些天,不知怎的,父亲竟然走进我的梦境中,接二连三地,像放电影一样。
梦境01
只见父亲从那巍巍大别山深处,远远地走过来,近了,渐渐地近了。我终于看到了朝思暮想的老父亲。
父亲还是那见人就眉开眼笑,慈祥的模样,一点也未改变。他还是穿着他平常所喜欢的一套蓝色中山服,上衣的右上口袋里,挂着他常用的黑色自来水钢笔。
父亲微笑着走到我面前,好像怕我跑了似的,紧紧地拉着我的双手,将我浑身上下细打量,说:“孩子,你瘦多了,不要为我担心呢,我在那里生活得很好,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你母亲呢。“
梦境02
我又回到那无忧无虑、幸福快乐的童年时光。大概那时我还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吧。一天,一大早,父亲带着我,要到离家不远的地方去爬山。在行走的路上,沿途撒下我和父亲的欢声笑语。
不知不觉中,就来到大山脚下,抬头仰望那高耸入云的大别山,我畏怯的情绪开始潜滋暗长起来。于是,我撒着娇,蹲在地上,说走不动了。
身材高大的父亲,就弯下身子,蹲下来,左手拉着我的小手,用温暖又而宽大的右手,充满爱意地轻轻抚摸着我的头,笑咪咪地说:“孩子,别怕,有我呢。“
就这样,父亲牵着我的小手,开始一步一步地沿着林中小路攀登起来。渐渐地,路越来越滑,坡越来越陡,父亲就放下我的手,开始走在前面,不知在哪里找来一根木棍子,噼里啪啦挥舞着木棍子,为我开路,替我披荆斩棘。
在父亲背后,看着他迈着矫健有力的步伐,正不知疲倦地挥舞着手中的木棍,我顿时浑身是劲,就边走边抓着路边的小灌木,紧跟着父亲继续向上登攀。
当我实在累得走不动时,父亲就丢下了手中的木棍,转身面对我,蹲下身子,叫我趴在他背上,然后他嘱咐我双手抱紧他肩膀,他就用左手托住我小屁股,起身,转背,继续前行,为了保证我俩的安全,父亲在行走中,看见路旁的树,就会放下趴在他背上的我,喘着粗气,扶着树停靠休息一会儿,接着又背上我,继续向上攀登,时不时地弯腰抓住路旁灌木丛,就这样像拉船的纤夫一样,艰难地匍匐前行。
不大一会儿,父亲就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我就在父亲背上大呼小叫要下来。父亲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等到平坦的地方再歇息吧。
来到平坦地方,父亲就放下趴在他背上的我,他找到一块平板大石块,坐下,盘腿,歇息,并叫我坐在他大腿,搂着我,给我讲大别山神奇的传说,还讲他小时候和爷爷一起,冒着枪林弹雨,给在大别山上同日本鬼子打游击的八路军送粮食和衣物。我津津有味听着父亲讲的故事,顿时疲惫消失得不见踪影。
休息片刻之后,父亲又继续背着我向山顶进发。这时的路,不再那么陡了,也不再那么滑了,于是,父亲轻轻放下我,牵着我手,边走边说,马上就要到达山顶了。
终于,中午时分,父亲和我顺利到达山顶,父亲高兴得手舞足蹈,一时兴起,竟突然将我拦腰抱起,将我高高举过头顶,让我双胯紧紧夹着他的脖子,让我小小的屁股正坐在他后脑勺下方的背脊上。就这样以“一览众山小”的巨人姿态,面对着踩在脚下连绵起伏群山,将双手围成喇叭状,放在嘴唇边,高声喊:“我们胜利了,我的儿子好样的。”只听见山谷传来回音:我们胜利了,我的儿子好样的……那回音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梦境03
晚年的父亲热衷于保护大别山的生态环境。可是乡、村个别领导喜欢搞形象工程。二十年前,乡里决定,在我村搞药材基地试点工程。也就是说,凡是我村山上的树木一律要砍光,然后发动全乡劳动力,在光秃秃的山上把杂草连根拔起,再大张旗鼓地,将山上的土地,用铁锄、铁镐、铁锹一块块地挖掘翻新,再种上杜仲之类的药材。
村民得知此情况,都气愤得咬牙切齿,他们都自发地组织起来,拿着锄头、扁担、铁镐、铁锹等农具,怒气冲冲地到村里讨要说法:为什么已分到农户的山林,连招呼都不打,说收回去就收回去,这是哪来的王法?村民们边嘟嘟囔囔,边朝村委会走去。
眼看农民和村领导之间,将会不可避免发生流血的群体械斗事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父亲高大的身影,像巍巍大别山那样,非常及时地出现在这些村民面前。
父亲以自己有几十年党龄的老党员身份,向村民们保证,一定要阻止此事发生,稳定那些聚众闹事群众的情绪,叮嘱他们千万不要做一时冲动的傻事。然后又马不停蹄地来回奔波于乡、村两级机构之间。
父亲为了做好乡、村两级干部思想工作,摆事实、讲道理说了许多,并建议说,若是搞此项工程,会带来不良后果,如:土壤植被破坏,会造成水土流失、泥石流、山洪爆发等。再说,森林管理得好,百姓所获得收益,并不低于种植药材的收益。
幸好,乡、村两级领导权衡利弊得失之后,最终采纳了我父亲建议,决定取消那项会引起社会不良影响的药材种植基地工程。
就这样,干群之间一触即发的矛盾,被我的父亲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说,成功地化解了。那块压在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父亲为此长舒了一口气。
在矇矇眬眬的梦境中,那巍巍大别山,渐渐幻化成父亲高大的背影,正一步一步蹒跚走过来,越来越清晰。
恍恍惚惚中,我张开双手,想拥抱父亲,却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醒来时,才发现,只有我孤零零、冷清清地躺在床上,眼泪就情不自禁如泉涌不止,不知不觉,泪水已湿透了枕巾。这时,我再也睡不着,想着父亲生前的种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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