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终于避开了家人的直接施压和邻居的议论纷纷,可我内心的纷争却是无法避开的。虽然我打定主意要和雪娇坚持下去,我想把冲突留给时间来解决,我盼望随着时光流逝和我们的坚持,家人最终会改变偏见、同意我们在一起。但我也忘不了临走时父亲对我说过的话:
“大龙,我跟你说得明明白白。我是不可能接受这种事情的。你可以在大学里重新找个女朋友,需要花钱,我们给你。但是你和她绝对不可能!如果你非要一条道走到黑,就当我没你这个儿子!你把这话记清楚!”
那时候父亲还处于观望期,没有对我进行经济封锁。但我知道,如果我一意孤行,父亲是不会食言的。所以为了不受制于父亲,我想从经济上独立起来。
大学生活就是一种混学分混日子的感觉,时间宽裕,我想了各种办法来赚钱。
大一第二学期,我先从兼职做起,传单、签单、家教、画模、摆地摊……我不在乎那是什么类型的工作。我只在乎两点:第一我能干得了,第二我能赚到钱。等筹了一点钱,我又跟同学合伙在学校开了一间画室,也实实在在赚了一些钱。
我又开始得意地憧憬未来了,想象着赚到足够的钱便可以搭建一个我和雪娇的爱情小窝。然而我得意得有些早了。
有那么几天,打电话时雪娇跟我说她身体不太舒服,我很担心,让她去检查。然而我的担心、我的祈祷并没有阻止她患上结核性胸膜炎。
雪娇打来电话时,伤心地哭了。我吓坏了。之后的几天,除了想办法赚钱以防不时之需外,我根本没一点心思上课。几天后,得知雪娇来带城看病的消息,我心急如焚地坐上了从驼城到带城的列车。两城之间大概是五百多公里。我坐的是星期五晚上的火车,星期六早晨到,陪着雪娇度过周末后,我要在周日晚上坐车回学校。
在医院看见雪娇的时候,我心疼得眼睛发酸。这半年来,雪娇承受的压力并不比我小。她明显瘦了许多,脸色苍白,又透着一些病态的红。我坐在她床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仿佛想使自己希望她健康的意念发挥作用。
来陪雪娇看病的是舅母。舅母知道我整个周末都能陪着雪娇后,自己就走了。我的二表姐出嫁在带城。舅母就住在二表姐那里。
在我陪着雪娇的时候,有个主任来查房。等他走出病房以后,我追上他,向他询问了雪娇的病情。
主任讲了一些专业术语,我听不懂。我听懂的只有一句:“进行胸腔穿刺抽液时,如果发生肺复张后肺水肿或者循环衰竭,就会有生命危险。”
生命危险?主任的话像块秤砣一样重重地压在了我的心口上。这不得不使我想到一件很多人都避讳不提的事情——死亡。
我第一次近距离感受死亡是在四年前,虽然出车祸的人跟我没什么关系,可当时那种震撼是那样强烈。死神如火山岩浆一般瞬间熔化掉生命的一切。但由于人乐观的天性或者说是短视,似水流年渐渐淡化了这个不愉快的体验,渐渐隐藏了这种不受欢迎的记忆。而现在死亡正在威胁着我至爱的人儿!我怎可坐视不理?好端端的一个人又何以病成这样?还不都是家里逼的!我必须给雪娇一个交代。我要和她结婚!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她。这便是我在回程的火车上一直考虑的事情。
回到学校之后,我打电话给父亲,诚恳地对父亲说:“爸,雪娇病了。我……”
“她病了关你屁事!跟我又有什么相干?”
“我想跟她结婚!”
“爱结结去!跟我没关系,你想干嘛干嘛去,跟我没一点关系!你听清楚,从今天起,我没你这个儿子!”说完父亲重重地压掉了电话。
我跟父亲讲话的时候,母亲应该就在父亲身边,所以没几分钟之后,母亲又打电话给我,她不希望我和父亲闹这么僵。可是雪娇病了,除了和她结婚,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所以我和母亲的通话因为双方立场完全对立,最终也没有达成什么共识。
最后,我泣不成声:“妈,老爹不认我这个儿子了,你还认我吗?”
母亲也啜泣着,难受地说了一句:“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儿子!”便挂掉了电话。
在悲痛中,我坐等着黎明来临。就算不跟雪娇结婚,可这个时候,我能抛下她不管吗?我一会儿想打电话跟父亲和解,收回我说的要跟雪娇结婚的那些话,一会儿又对父亲恨得咬牙切齿。他完全不通人情,不听我把话讲完,不体谅我的苦衷。
第二天早晨,小龙打来电话,又给了我致命一击。
小龙不堪忍受应试教育的荼毒,从高二开始就辍学在家。高中的班主任念他资质不错,来家里找过他几次,都没有说动他继续上学。后来,他的班主任也就放弃了。他在家帮父亲做些事,虽然我明白他心里的不甘和痛苦,他自己倒是能自得其乐。
我接起电话,立刻听到小龙的声音:“你他妈想怎么样?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就是你的目的?老爹在沙发上抽了一夜的烟,老妈哭得直不起腰来,我他妈看不下去了!你是不是又要跟我讲什么爱情?我告诉你,我也一宿没睡,我算是想明白了。去他妈的爱情!如果一个人只是为自己而活,那多轻松啊,我他妈早就远走高飞了!掰开你那颗灌满爱情的迷魂汤的脑袋想想吧!什么是生活!?我之前说不支持你,是我幼稚,是我错了。我现在反对你!但我声明,我不是在反对爱情,我是在反对愚蠢。爱情让你变得愚蠢!”
小龙骂完便挂断了电话。
刚刚来临的黎明与不久前消退的黑夜又有什么区别呢?小龙的话让我痛苦了很久,让我深思了很久,各种各样的念头不断涌入我的脑袋,我濒临崩溃的边缘。
又到周五,我还是坐上了前往带城的列车。我放不下她。
雪娇见到我,不自觉地低下头去。因为吃了抗结核的药物导致皮肤过敏,她脸上长出了一些红疹子,跟湿疹无异。在医院里她也闷得慌,却又不敢出门见人。我去街上买了丝巾和墨镜,把她打扮成时髦的摩登女郎,她才愿意让我陪着去到处走走。
我的沉重心情虽然得到了一丝抚慰,却也无法逃过雪娇的眼睛。
“你是不是跟家里吵架了?”
“嗯。”知道骗不过她,我承认了。
“我们只要在一起就够了,你不要跟家人吵。你们吵,我心里也不好受。”
“小龙也骂了我一顿,说我太蠢。我大概是真的蠢。我以后不吵了。可我没办法跟他们沟通。父亲根本不愿听我讲话,一张嘴就开始骂我。”
“你是不是向家里要钱了?我看病的钱不用你操心的。你也不要每周都来看我了。这样挺花钱的。”
“不是钱的事情。我跟家里说我要跟你结婚。”
雪娇深情地望着我,半天没说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为了避免眼泪流出来,才说:“你还在上学,结什么啊?你别想这些事了,也别跟家人吵了好不好?”
我虽然答应她了,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到。
因为父亲要跟我断绝父子关系,说出那么绝情的话,我也跟父亲怄气,一直没给家里打电话。母亲过一段时间总要打电话给我,却常常在中途被父亲抢去话筒,然后父亲开始骂我,直到我挂掉电话。
大一的暑假,我没有回家,一直忙着挣钱。每个周末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坐车来到雪娇的身旁陪着她。这样只出不进,之前做生意攒的那些钱很快就花完了。我想过向家里求助,可我不知道自尊心垮掉的同时,我对雪娇的爱是否也会跟着垮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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