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结束的时候,雪娇如期毕业了。由于学习成绩平平,甚至不够资格去镇上的高中读书。于是她愉快地接受了家里的安排,来到飞马城的一所卫校读中专。
这对我来说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然而,当她真正来到我的身边(与她在同一座城市,我感觉她就在我身边),我却并没有开心起来。我内心的冲突更加激烈,达到了一种白热化的不堪忍受的地步。我才发现我之前看得那些书根本没用,我之前也从未真正面对过这种冲突。我就像一个小孩子看灾难片,并不知道大人流下的眼泪是什么分量。
撕扯灵魂的煎熬使人疯狂,我一度逃避现实,试图在现实之外找到安身之所。
我的学校位于一条小巷子的中部,在这条巷子的一头是一个很小的文化广场。广场的南侧有一栋破败的建筑,已经损毁得不像样子了。听说这里原来是一家旅馆,后来旅馆里死了人,死者家属和旅馆老板就闹起来了。再后来旅馆被一把无名大火烧得精光。老板也回浙江老家去了。
这里成了一座废墟,里面满是人类排泄物的痕迹。文化广场也因此被附近的居民所冷落,而显得落寞、清寂。唯一没有因此而疏远广场的似乎就是旅馆斜对面的一座庙,红红的院墙,幽幽的诵经声,似乎能洗涮人间的一切罪恶。
我常常去那儿看书,有时是白天,有时是深夜。自从雪娇来了城里,在我想去找她而又不敢去的时候,我只能来这儿偷偷摸摸地抽上几口廉价的烟。那是无比惬意、能暂时逃脱现实、舒缓压力的一刻。
因为内心矛盾的升级,我已经有三周没有回家了。母亲不得不托雪娇把生活费和一包烙饼带给我。雪娇打通我宿舍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广场那儿看书。雪娇根据舍友的提示直接来广场找我了。
深秋的季节,天气较往年格外的不同,一点也不冷。我坐在大理石长椅上,呆呆地望着微风吹动几片白杨树的落叶在夕阳的光晕中缓缓滑动。
雪娇从我的侧后方走过来,不知为何没有叫我,只是停在了一旁。当我有所察觉,突然转身看见她的时候,她羞涩地低下头去。我才有机会把她的身影尽收眼底,没有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相对于三年前看见她时的样子,她成熟了很多,更加亭亭玉立。模样已经出落得无可挑剔了。低垂的眼眸越过微微隆起的乳房看向自己的脚尖,因紧张而轻咬着上唇的嘴巴欲言又止。我内心翻江倒海,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挣扎着要靠近她——夕阳的余晖在她全身披上一袭金纱,像一位圣女,是我梦中的新娘。我内心涌起一种无比坚定,无比炙热的情感。日后我面对别的女人时也涌出过类似的感情,却从未达到那样一种无法企及的高度。
她站在那里,我突然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人,而这个人此刻正站在我的面前。这个想法让我狂喜不已,我也对此深信不疑。
她走上前来,把包递给我,又从钱包里拿出我的生活费来。整个过程我都神智涣散,当意识逐渐复苏时,我的注意力停留在了她的那双巧手上。我是多想握住它啊!
由于我一直被内心翻起的巨浪所吞没,致使我的现实表现就像一个傻瓜。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们都有些尴尬。她的使命已经完成,现场的气氛又那么尴尬,我真怕她立刻就走掉,于是提议说:“这个地方风景还不错,我常来这看书,要不要坐一会儿?”
她顺从地坐在了我的身边,眼睛在不安地寻找我口中的风景。
“舅舅舅母都好吧?我也好久没去你家了。”
“都好。”
“你来这边还习惯吧?”
“还行。”
“你钱够花吗?”
“够花够花。”
空怀一腔热情的我却找不到正确的聊天方式。后来她准备要走了,我硬要塞点钱给她,她不肯收。我趁机要了她宿舍的电话号码。
从那以后,我养成了每天晚自习回来给雪娇打电话的习惯。要是哪天因为什么事情,电话没有打成,我会辗转难眠。电话的内容听起来就像两个知心朋友在唠家常,分享各自的生活见闻,而没有任何的甜言蜜语。
高二分科以后,我选择了理科。我尤其对生物情有独钟,高考的时候,我的成绩一般,唯独生物得了满分。你可以想到的是,那种困惑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如影随形,我也从来没有停止试图解决这种矛盾的努力。在《东周列国传》里,我读到了诸儿和文姜的爱情故事,而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这让我宽慰了好久。
时间久了,迫切想要见到她的欲望日夜炙烤着我。我借故周末不回家,只是为了在她送来馍馍的时候见到她。她来送馍馍给我,我也有了答谢她的理由,于是请她喝奶茶,请她看电影,和她一起漫无目的的逛街。她都欣然答应了。那是一段我至今回忆起来都无比甜美的幸福时光。
高二期末,天气见鬼似的寒冷。间歇有几天晚上,我打电话并没有找到雪娇。当我问起原因的时候,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我非常确定地想到,她有事瞒着我。想要一探究竟的念头使我茶饭不思。终于有一个周末,我去了那所卫校,但没进去找雪娇,也没告诉她,只是像个间谍一样在卫校门口附近转悠,眼睛像雷达一样四下扫描,寻找可疑迹象。
有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校门口,从里面蹿出一个人来,留分头,俨然一副社会青年的样子,但的确有几分潇洒。
“是他!”我石化在原地,差点爆炸。雪娇初中谈的那个叫葛威的男朋友。他站在门口,眼神顾盼,等人的姿态显露无疑。除了雪娇,他还能等谁呢?我该知趣地离开吗?可胸口像是有一把剑把我钉在原地。很快,我就看见雪娇从门口出来,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葛威的拥抱。两人相伴而去。
胸口的疼痛,无处发泄的气愤让我当街热泪长流。
我一路走回了学校,没出交通意外只能得益于这座小城街道的拥挤限制了引擎的猖獗。
那种复杂的心情真的难以诉说。痛苦到了极致,我只好安慰自己:这样多好啊。我是不该处于今天葛威所处的那个位置的。如果雪娇能在葛威的怀里得到幸福,我该祝福他们,不是吗?
此后一直到放假前的那些天,我继续跟雪娇保持着电话联系。我装得不知道葛威的事情。我希望她能跟我坦白,可她没有。
葛威的再次出现,对于我又是新的一种矛盾,在我思念雪娇的时刻,他是挡在我和雪娇之间的绊脚石;而在我因为伦理道德的压力而痛苦的时刻,他却是我的挡箭牌。所以对于他,我不知道是痛恨还是感激,是羡慕还是嫉妒。
转眼学校放假了。放假之后,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留在学校,因为雪娇约了我去溜旱冰。对此,我略感意外,却无力抗拒。非要有个合理的解释的话,大概是她感知到了我的伤心,试图安慰我吧。
她经常来溜旱冰,所以会一点,而我完全不会。于是她教我。隔着一层手套,她牵着我的手带我滑。我完全心不在焉,感受着她手心传过来的温度,内心被一种巨大的甜蜜感所包围。我们就那样滑了一圈又一圈,挥洒着年轻的气息,热望和激情。
那是我第一次牵雪娇的手。从内心上讲,这样的相处让我周身被恋爱的暖流所包裹,我却不想在意识层面承认这一点。
放假后,距离过年还有十来天时间,而我一直苦于没有理由去舅舅家找雪娇。过年走亲戚的时候,我终于一解相思之苦。我们约好元宵节去城里看灯。
元宵前的那几天我度日如年。然而元宵节当天上午,雪娇突然打电话告诉说自己不去了。她假装很匆忙的样子,匆匆挂掉了电话。
我的大脑随着电话里的忙音嗡嗡作响。我预感到出了什么事情,而事发地点肯定是在城里,于是我跟着自己的直觉坐车进城了。
在车上,我巧遇了雪娇。她显得非常尴尬,说话唯唯诺诺,甚至前言不搭后语,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汽车开了一段时间就停在了葛威家所在的那个村口。我隔着玻璃看见葛威站在路边,踮着脚尖努力往车上看。因为过节,车上挤满了人,雪娇也刻意躲着他。他没有看见雪娇,便没有上车。
车子再次发动了。我痛苦地坐在座位上,说不出一句话来。葛威油光锃亮的头发在寒风中摇曳,落寞的身影幻化成一种病菌,随着血液流经我全身,摧毁了我对快乐的感知能力。而身边的雪娇如坐针毡,为难的想要逃离。
葛威初中毕业以后就外出打工了。我所不知道的是他和雪娇一直保持着联系。作为情敌,我和葛威都有公平的机会。可是从一出生我就输给了他。雪娇今天的选择让我萌生了退意。 可看她为难的样子,又让我心生爱怜。
到了晚上,我们根本没有一点看灯的兴致,也怕在灯会上遇到了葛威。所以她说去哪儿、干什么,我都随着她。
夜深了,把她送回了学校以后,我一夜难眠。紧箍咒嗡嗡地响了一夜,头痛欲裂。是该抉择的时候了。相爱或者死亡。坚持似砍头,放手如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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