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句农谚:“天上飞的是鸟娃子,爹娘疼的是小儿子。”我比小龙仅仅早出生两个时辰而已,如果农谚中所说的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你可以想想我是多么的伤心。
有一天晚上,父亲召开了家庭会议。会前,我已经知道是要讨论我和小龙报考高中的事情。我们有两种选择,要么报考城里的高中,要么报考镇上的高中。后者的入学门槛和花费都更低一些。
由于步入青春期之后,我不太听话,所以我有点心虚。虽然我和小龙的学习成绩不相伯仲,虽然我心存希望,但我还是预感到了一种不好的结果。不过就算让我报考镇上的高中而让小龙去城里读书,我即便有些委屈但也是可以接受的吧。
吃完饭,一家人围坐一团,等着父亲发话。父亲习惯性地点了一支烟,抽了两口,突然像下定了决心似地对我说:“大龙,你学习稍微差一点,就报考镇上的高中。你看行不行?”
我脑子一下就懵了。虽然结果在预料之中,可这个过程实在让我无法接受。我又气又羞,却又无法发作。父亲的话像把刀子在我十五岁的心口上狠狠地扎了一下,我疼得无力反击。我只有逃避。
我什么也没说,气呼呼地夺门而出。锁上隔壁屋的门,我把头蒙在被子里痛哭起来。我努力压抑自己,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成了我的敌人,而我不愿意在敌人面前显出自己的软弱。
在哭的过程中,我听到了敲门声,听到了母亲焦急的呼唤声。我更生气了,没有开门。
后来在我情绪稍微平静一些之后,我又听到父母吵嘴的声音。那时候愤怒和悲伤已经抽离了我的躯体,同时也耗尽了我全部的力气,我木然地坐在黑暗中,感觉自己像一个空壳。
那时候,爷爷奶奶已经和我们分开住了,我去了爷爷那里睡觉。
次日早晨,我赌气没有吃早饭,摸黑去了学校。
当我从家里推自行车走的时候,母亲听到了动静,也猜到是我,隔着门问我:“大龙,你在干什么?你等一等我给你做饭。”
我没有答话,骑上自行车,飞快地冲出了村子。一路上,呼吸着早晨微凉的空气,我泪洒如雨。
一整个早晨,我都没有从悲伤当中恢复过来。待在自己的座位上,我神思恍惚。岳琴兰又是在课上传纸条,又是在课间问我怎么回事,使我不厌其烦。第三个课间,我实在憋不住要去上厕所的时候,遇到了雪娇。
我的眼睛红肿,情绪低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任谁看见了我,都会以为我刚刚遭了大难。我只顾低头走路,忽然听到雪娇的声音,不得不转过头去看她。她一副关切的样子,问我:“大龙,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有那么几秒钟,我鼻子一酸,真想扑进她怀里哭上一场。可我立刻就清醒过来了,我说:“没事”。明显是那种不愿讲真话而敷衍别人的口气。她倒因此跟我认真起来了,非要让我说出个所以然来。
“你到底怎么了?你说啊!”
“真没怎么,就是看了一部伤感的爱情小说,有些伤心罢了。”看着她着急,我竟有些得意,以至于说完之后我很想挤出一个微笑来,好让她满意,却没有挤出来。
她却有些生气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避开她的目光,把注意力转到别处,发现我们恰好站在男厕门口不远的地方。于是我很想摆脱她的纠缠,我不想让她在同学们面前出洋相。我又想到她跟别人恋爱的事,心肠突然就硬了起来。
“真没什么事!我走了。”我不耐烦地说。
“你不说算了!”她撇下我愤愤地离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
在报考高中的时候,我第一次情节严重地违抗了父亲的意愿,偷偷报考了城里的高中。之前我违抗父亲的意愿,至多是他让我去干点什么小事而我偷懒不想去。这次却不一样了。因此我心里很害怕,但我虽然害怕却又义无反顾。
这件事我一直瞒着家里人,直到初中毕业后我把城里一所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拿到父亲面前时,他们才如梦初醒。
岳琴兰也去了那所高中,所以在假期的时候,我们用自己的方式庆祝了一番。
我和她,还有其他几个初中同学约好一起去爬山,聚头地点就选在我们乡政府门前。我到的最早,却赶上了一场车祸。虽然它不是发生在我的身上,却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感受死亡。
车祸的详情我就不赘述了。等到琴兰来的时候,现场已经被封锁了。我心有余悸,身子还在发抖,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她的手,以寻求一点安慰。奇怪的是,我仿佛从这次车祸中获得了某种邪恶的力量,致使我在两个小时后把双手伸向了一位少女的乳房。
爬上山顶的时候,我们一对一对地分开了。我和琴兰坐在一处低洼的山坡上,视野之内看不到其他人。起初,我们还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可两人都完全心不在焉。
天是那么蓝,云是那么白,夏季的暖风一阵一阵拂过我们年轻的脸庞。在一阵让人紧张的沉默之后,我把手缓缓地伸到了琴兰的胸前,却停在那儿,内心在踟蹰。
琴兰不敢看我炙热的眼睛,却采取了勇敢的行动。她主动把衣服脱了,然后闭上眼睛,摸索着把我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脯上。她的乳房虽然不大,但异常的白。白得晃眼,白得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们在那儿拥抱、接吻、摸索对方,但没有发生关系。
后来飞马城第一中学的录取通知书就到了父亲的面前。
父亲看了看茶几上的通知书,一言不发,坐在沙发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母亲怕父亲发火,劝慰说:“大龙能考上城里的高中,我们都非常高兴。弟兄两个都去城里上学也多花不了多少钱,相互之间还能有个照应。”
母亲还说了些什么话,我记不清了,只记得父亲一直一言不发,到后来母亲说着说着就哭了。父亲才突然爆发了一声:“哭什么!?能考上是好事,去上!去上!老子供得起!”
我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自己,却没有任何成就感可言。加上小龙因此而作出的一个决定,我简直难受极了。
以小龙的成绩本来也是可以去城里读书了。他却主动放弃了这样的机会,回到镇上读高中。我们这样的家庭供两个孩子在城里读书确实会有些吃力。如果我提前知道了小龙的选择,我会主动退出的。可他把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我已经在一中报完名后,才知道了这件事。
直到现在,我对此事依然耿耿于怀。
刚刚踏进高中的校园,我觉得自己一定要对得起小龙,对得住父母。于是高一刚一开学,我就找到分在另一个班的琴兰,告诉她:“这三年之内,我们不要再联系了吧。我要发奋读书,考个好大学。”
我的理由是无可辩驳的。琴兰大概也认同谈恋爱会影响学习这种看法吧,所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非常伤心而绝望地看着我。我受不了她那样的注视,转身走了。
那是我情感最孤寂的一年,琴兰来找过我多次,常常在教室门口等我。我下定了决心,就是不理她。高一下半学期,琴兰另外找了男朋友。我和琴兰之间就这么完了,甚至没有正式的分手仪式。
那一年,我所盼望的事情,大致有两件:一是周末回家,可以顺道去舅舅家遛一圈,看看雪娇;二是盼着雪娇毕业。
那一年,借助学校优渥的教学资源,我读了好多书。我研究了婚姻法,试图找出关于禁止近亲结婚的那段规定的破绽。我接触了伦理学,看了一些历史书。虽然这些知识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却给了我一种历史的视角。长远地看来,我们不过是历史的尘埃。如莎翁所说:“人生充满了喧哗与躁动,却没有任何意义。”我想尽一切办法,甚至是在这样一种脱离现实的理想境界中,找到一个理由,一种借口,足以让我向着那种被看做禁忌的爱情迈出一步来。可我却也清楚地知道那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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