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姑苏的边陲小镇到江北某地,不过三百八十公里的距离。这段距离,飞机和高铁通过只需要一两个钟点。然而,一双鞋与无限情,要用多久才能寄托呢?
“最爱穿的鞋是妈妈纳的千层底呀,站得稳哪走得正,踏踏实实闯天下”,我和嫡亲妹子打小哼这歌谣,在上学堂的路上哼,散学归来哼,哪怕熄灯卧下时也不老实,蹬着光溜溜的脚丫子还在哼,哼到鼾声起,哼到梦呓为止。
妹子的脚生来就大,和我的相当,因此每次过年妈填千层的时候,我总在一旁拿她打趣说,妈,可要多塞点棉花才行。妹子那时还小,稍一急了,眼里不禁滚出泪珠,于是免不了哭哭啼啼的。同样少不更事的我,时而欢喜于混世魔王般的优胜,时而嫉妒于妈总将她拥入怀中抚慰,而我总被她用纳鞋底的锥子满屋里追来赶去。“像话不?你是哥,别总欺负你妹子。”岁月由快而慢地过,逐渐过去,再野的性子和再露骨的幼稚也逐渐收敛下去。我们还是不约而同地长大了。
妹子初长成,长到十三四岁的芳华,妈就教她各色女工以及纳鞋。妹子学通了,我就从她那里偷师学艺,叵耐脑瓜聪明手指笨,直到我如愿上了大学都没能学会任何一样女儿家的功夫。大学里,我再没有穿过她们给我做的布鞋走路。胶底鞋越来越为大街小巷所青睐。
大一的新年刚过,我从家那里收到一个包裹,里头是一双布鞋。看了看鞋底,摸了摸布料,却没想过穿上试试。我回到宿舍,将鞋高高摆在妹子和妈可能看不见的地方,——妹子也该要高考了罢?想着想着,我的视线将那鞋的轮廓模糊化了,泪花在眼眶里攒聚。上回拨通家里电话,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罢?
后来,妹子也如愿考上了大学,和我是同一所,——这似乎并不如人意。我一直以来在逃避什么。
军训时见她,发现她出落得亭亭玉立,十分秀颀。个头甚至都超出我许多了。
“哥,你当初军训站军姿的时候,脚疼不?”她的眼睛里还是那一片纯澈的水,波澜不惊地关切她的至亲。
“不疼不疼,我用了咱妈的千层底,靠谱得很。”其实,对她我还少问了句,比如,站军姿时你的脚疼不?再比如,你怎么不用妈纳的千层底,而跟大家一样?她当然疼,只是那十五天里总对我矢口否认;正如我总一次次对至亲的她说着违心的谎言一般。
军训结束的当天下午,她才换上了妈的布鞋。她的脑瓜也不笨,这让她的鞋底比我的多出十五天的寿命。
妹子在大学过的第一个新年,没能收到来自妈的祝福。这才让我才开始觉得,能收到一双来自至亲的布鞋,是一种奢侈的幸福。因为那一年的冬夜尤其冷酷,很多人都熬不住,也包括妈,她未完的新鞋夹着厚厚的棉花,和她一齐入了黄土。
哭完了,睡醒了。斜照阳台外,东南隅的枯树旁,妹子和我各自擦干了泪痕。“哥,你这胶底鞋不行,又开口笑了。等我再给你做一双好的,不比妈差的。”我一言不发,背过身去,将孑然背影留给妹子。我默默取下了衣柜上头的鞋,又掸了掸上头的灰,再穿上去,很是合脚。
低头的角度也很适合泪滴作自由落体。
“哥,下了这么多天雪,难得出大太阳。咱出去走走吧。”
“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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