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午后，昏昏欲睡。你经过我的身旁，就像一场梦一样……
当小凡在文档的结尾处敲下最后一个字符之后，如释重负般地呼了口气，接着直起身子，扭扭肩膀和脖子，僵硬得如同不是自己的一样，于是扯开了双臂，伸了一个舒服的懒腰，然后把身体软软地摊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放松自己的神经。此刻的窗外，春日午后的阳光把对面写字楼的玻璃幕墙照得分外耀眼。
杭州的冬季和春季只有一夜之隔，前一天还穿着厚实的棉衣打哆嗦，第二天就是灿烂得可以立马换上衬衫的天气。于是，就在那一夜之间，玉兰花如同边变魔术一般瞬间盛开，坐在公交车上，开满枝头的玉兰花就像云朵一样，一丛一丛地在眼前飘过。早晨的阳光，透过玻璃，重重地刻在每个人的脸上，这一切看起来明媚得有些不真实。
对，就像曾经看过的电影里的镜头，每个人都有柔和泛白的轮廓，光线在晃悠晃悠的车厢里一闪一闪地，很美好，却又很不真实。
恍惚间，似乎有种易轩站在身边的错觉，他依旧像以前那样，让小凡坐在位子上，然后自己站在边上，用自己的身体和手臂为小凡围起一个小而舒适的空间，小凡把早点和包包拢在自己怀里，头歪歪地靠在易轩身边，闭目养神。因为早高峰的公交车总是那么拥挤不堪，认识易轩之前，对于晕车的小凡而言，这比唐僧的取经路途还要艰难。
虽然在杭州已经有几年了，坐公交车上下班的方式也一直维持着，但是却始终无法克服晕车，有那么一段时间，小凡想在直接搬到公司附近的小区住，却总是因为各种理由而没有付诸实施——房价太高、房子太小、合租室友不允许养宠物、房东是个怪蜀黍或者怪阿姨。一阵折腾之后，最后还是放弃搬家。“晕车么，车子坐多了会好的~~”小凡总是这样告诉自己。
小凡在公司待到第二年的时候，易轩进了公司，是通过猎头公司高薪挖过来的技术性人才。小凡带着易轩办理了入职手续、认识同事，还给易轩做了新员工培训。所有地过程都很平常也很流程化，易轩给小凡的第一印象就是：“领导真能干，又从外面挖了一个人才，而且又是一个闷骚。”因为这个背着双肩包的高个子IT男，在填写《入职履历表》的时候，左手的那个粉色米奇手表，让小凡立刻就想到了“电车男”——那个反应迟钝并且单纯可爱的宅男——可是除了那个粉色米奇手表，易轩的任何举动或者着装跟“电车男”搭不上一点边，因为易轩留着干练的板寸头，整洁的白色T恤，蓝牛仔，三叶草板鞋，思维敏捷，谈笑间还有点小幽默。或者说，易轩是个很阳光的大男生。
“嗨，齐小凡，你也坐这趟车呀？”这是易轩入职后的第二天早上跟小凡说的第一句话。
这个时候，小凡正一只手吊着拉环，一只手拽着自己的包包和早点，眯着眼睛昏昏呼呼地站在一个“爱心专座”边上，而座位上的老太太闪烁着小眼睛神采奕奕地瞅着周边的这些上班族。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小凡扭过头去，看到车厢后面五六个人开外的易轩，用带着粉色米奇手表的手拉着一个拉环，另一个拿着豆奶的手晃了晃，灿烂地冲着小凡笑着。
“嗯，早啊！”小凡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来， 冲着易轩点头。
至于什么时候两个人开始一起上下班，其实小凡一直都记不清确切的时间，一个月后？三个月后？或者更久？唯一记得的是，自从跟易轩一起坐车之后，他总是能占到座位留给后上车的小凡，自己则站在边上，这让小凡的晕车症状减小了不少。
两个人确立关系却是在易轩进入公司的参加的第一个年会聚餐的时候。易轩作为第一年到的新员工，理所当然地被灌醉，而小凡则是唯一一个和易轩顺路回家的人。“一群没良心的家伙，竟然让我一个弱女子送一个醉汉回家，真实太过分了！”那天小凡对易轩他们部门的同事非常不满意，就算是平安夜，就算都要急着赶着回家跟女朋友或者老婆见面，也不能随便把一个醉得稀巴烂的大男人丢个一个女生啊？！
虽然是坐出租车，虽然到了易轩的小区门口，他的同学兼室友彭树会来接他，可是下车的时候，小凡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这个将近一米八的大个子从车子里弄出来，因为那个时候易轩的同学还在赶过来的路上。
“嗨，齐小凡！”易轩歪着身子差不多把大半个人的重量压在了小凡身上。
“干嘛？站好点，你太重了！我都快撑不住了！”小凡没好气地说着，然后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好让自己不那么累。
“要不~咱俩也凑个对吧？！反正~~今天平安夜，他们都去~~陪~~老婆去了，咱俩凑个对，也算~~说得过去~~，你看~~怎么样？”
“滚，你个流氓！”
小凡一激动，松开了扶着手，然后易轩就顺势摔倒在地上，“嘭”地一下，脸朝地下去，一点不含糊。
半晌，小凡吓得不敢出声，心理咯噔一下，想着：“这下完了！！”捂着嘴瞪着眼发楞，半天摊在地上的人终于感觉到疼了，一边嘴里骂骂咧咧，一边吃力地用手支起自己的上半身。
“喂，你还好吧？”小凡赶紧蹲下去扶，一看，右边的脸，被冷冰冰的水泥地蹭破了大半，血肉模糊的，鼻血也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这大晚上的，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特别的瘆人。
“易轩，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对不起啊~~”小凡带着哭腔一边蹲着用一个手扶着易轩，一边用另一个手胡乱地翻着包想找纸巾，可是越急越乱，怎么都找不到。
“齐小凡，你也太狠了！我只不过想说咱俩凑个对过节，也不用这么谋杀我吧！嘶~~真疼~~”这么一摔，易轩的也清醒了大半，索性就坐在地上，想用手捂脸，可是一碰就碰到了破了的地方，疼得直吸凉气。
于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一个被吓得面容惨白的小姑娘含着泪水束手无策蹲在边上，一个被摔得满脸是血的小伙子捂着脸呲牙裂齿坐在地上，在瑟瑟的严冬夜晚，硬生生地把平安夜变成了万圣节。
有时候小凡会想，原来狗血的言情情节真的可以源于生活。
后来，从彭树那里知道，其实那天易轩只是想借个气氛向小凡表白而已，所以喝醉大半是装的，让小凡送是提前跟同事打好招呼的，同学晚到也预先安排的。就像紫霞仙子说的那样：“我猜中了故事的开头，可我猜不着这结局。”虽然最后达到了预期的目的，可付出的确实“血”的代价。
小凡问易轩：“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呀？”
“不记得了。”易轩抬起头想了想说道，然后又低下头去翻工具书。
“怎么就不记得了呢？你不是天天给我占座位么？”
“那是纯粹看你可怜，坐个车都病恹恹的样子！反正也是顺路，就赚个顺水人情咯！”
“切~~”
其实，小凡并不知道，易轩每天都要早起半个小时，先往回坐两站，坐到起点站，然后占个座位等小凡上车。就像小凡最先对易轩的评价一样，闷骚男，他对人的好从来都不是说的，而是直接用行动来表现的。
至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小凡的，说不记得了，是真的。只是在某个下着淅沥沥小雨的清晨，在小凡上车的公交车站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于是一整天都在想这个小丫头为什么没上班，但是又不好意思问其他同事或者直接打电话给小凡。从那以后，见到小凡变成了易轩每天最期待的事情。
这个单细胞男人，那么多年都是专心地沉浸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从本科到研究生毕业再到工作，长到这个年纪了这是第一次花心思去想一个女人。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羞涩地表达自己的爱意，比如每天在公交车上占座，比如只要是下雨天都会等着小凡一起下班，比如偷偷观察小凡喜欢吃什么样的食物，然后在上下班的路途中总是会变魔术一样把小点心呈现在小凡面前，再比如小凡加班回家晚了他就偷偷地跟在后面，看着她安全地进入单元楼，然后再偷偷离开。
平安夜装醉跟小凡表白这出戏，其实都是彭树出的主意。彭树是易轩的铁哥们儿，当年找不到工作没饭吃没地儿睡的时候，都是易轩赞助的，用彭树的话就是“这就是患难之交，这就是阶级友情”，所以当发现易轩有春心荡漾的迹象的时候，彭树就像喜极而泣的妈妈桑那样，搭着易轩地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易轩，你终于像个正常男人一样愿意去女人一眼了，如果你再跟木头一样，我怎么跟你妈交代？！”
易轩一脸嫌弃地扯开彭树搭在肩上的胳膊说：“滚蛋，谁像你小子那么滥情，是个女的你都要搭讪！”
彭树也不计较，依旧嬉皮笑脸地凑到易轩边上：“我这叫广撒网，钓大鱼。你妈每次过来这儿都偷偷问我有没有合适的女孩子，让我给你介绍，我都应承了这么多年了，是时候该给她一个交代了。”
“呵呵，小凡可是我自己认识来的，跟你没半毛钱关系。”
“那你说，人家知道你喜欢她么？”
“应该不知道吧~~”
“那你打算怎么告诉她？”
“这个……顺其自然就好了吧……”没有任何恋爱经验的易轩有点底气不足。
“你看，这不还是得我出马，为你出谋划策！”
“得了吧！就你那些馊主意，有能耐你别让你那些女朋友跑了呀~~”
“哎，那些女的都太俗了，不是要买房就是要买车，你说就我那点工资，怎么够她们这么折腾的？”彭树无奈地耸耸肩。
“交友不慎啊~~”易轩一边说，一边打开电脑准备晚上再加个班，把第二天开会的资料整理一下。之后就再也没理彭树。
直到某个艳阳高照的周末，易轩在步行街远远地看到一个很像小凡的身影边上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偷偷地在角落看了很久，最终确定确实是小凡之后，迅速给彭树打电话求支招。
彭树告诉他，要先确定那个男的到底是什么身份，如果是哥哥或者亲戚什么的，这么冒失地冲过去，万一搞错了就丢脸了。
“靠，我要是知道那男的什么来头，还会打电话给你么？”易轩气哄哄地冲着电话吼道。
“那，要不这样，你先给小凡打个电话，探探口风。”彭树支了最后一招。
“这样好么？”
“那你就自己看着办吧~~”彭树满是“随便你”的口气，让易轩很窝火。
挂了彭树的电话，犹豫了半天，眼看快要跟丢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按了拨出键。
“喂，易轩呐！”
“嗯，那个……小凡，你在干吗呀？”
“逛街呢！你呢？”
“额……我也在外面，办点事儿~~”
“哦~~然后呢？”
“然后？”
“你找我什么事儿呀？”
“没什么事儿……呃……没事儿。”
“哦，好的，那我知道了。”
“啊？”
“那你先休息着，我一会儿就过去。”
“休息？”
“拜拜！”
“哦。拜拜。”
电话就断了。
“一会儿见”？难道她看到自己了？易轩忐忑地往小凡的方向看去。那个男的把手提袋还给了小凡，然后跟那个男的说了几句，然后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
后来，就很长时间没有后来。再后来，说起这个小插曲的时候，小凡窝在易轩胳肢窝里，滴遛着亮闪闪的眼睛告诉他：“那个是姑姑介绍相亲对象，只是坐在桌子对面就能闻到从鞋缝里溜出来的一坨一坨恶臭。那个时候正愁着不知道该怎么结束这场相亲，那男的又特别热情说一定要送我回家，你给我电话的时候，我就跟他撒了个谎，说我一朋友从楼梯上摔下来了，摔坏了脑袋，我要赶紧到医院去照顾起居，于是就成功脱身。”
“摔坏了脑袋？”易轩低下头，一脸阴郁地看着小凡，“你的脑袋才坏了呢，你老公我可就是这颗脑袋值钱，没了这颗脑袋拿什么养你呀？”
“呵呵，一时心急，觉得这个理由有足够杀伤力，所以才说的呢~~”
“呃……好吧，看在你是支开那个男的份上就原谅你了。”
“嘻嘻~~”小凡眯着眼，笑嘻嘻地抬起头看着易轩。其实这个男人也并没有那么闷骚么~~不但不闷骚，吃醋的时候还有点小可爱~~
很多个周末的下午，小凡都会窝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一边又一边地听着阿桑的《叶子》。在这浮躁的夏季，听着阿桑的声音呢喃着弥漫在耳边，外面的知了叫声渐渐地变浅，然后泪水从眼角滑落，然后会觉得冷，哪怕是裹紧毯子却依旧瑟瑟发抖。每次在不知不觉睡着之后，阿桑的声音依旧不知疲倦地继续把悲伤一点一点填满这个房间。
彭树断断续续地打过几个电话来，但是小凡一个都没有接。
也有越来越多的时间，小凡把自己的时间放在办公室的格子间。休息时间则一个人躲在公司顶楼的小露台，对着手机显示的一个号码发呆。有时候会忍不住拨出去，然后就听到一个女人的用标准的普通话提示着“号码无法接通”，挂掉，眼睛就有模糊了。
直到有一天，那个号码被接通了，依旧是个女人的声音，比那号码运营商的提示声音更加悦耳且真实。
“喂，你好，哪位？”
“额……对不起……”小凡慌乱地回答。
“打错了哦？”
“嗯，对不起。”挂掉电话之后，眼泪瞬间往外溢出，很久很久都止不住。
这个号码终于有了新主人。
抬头看天的时候，天空依旧湛蓝，尤其是这秋雨过后的天空，晶莹剔透如同玉石一般。
然后继续这样浑浑噩噩地过着每一天，默默的地看着秋风让马路边上的植物一点一点枯萎萧瑟，静静地看着冬雨把整个杭州都搅和得寒冷泥泞。直到一场春雪过后，看到小区楼下的花坛里开出第一朵亮黄的迎春那个晚上，小凡做了一个冗长的梦，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枕巾却又湿了一大片，可心却突然明亮起来。
早晨，小凡路过小区楼下的花坛，迎春在一夜间开满了枝头，明晃晃地，如同阳光一般温暖。
“嗨，你知道么？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会像我的神一样守护在我的身边，和我走过一个有一个温暖的午后，而你的掌心就是我的港湾，给我一种天荒地老的安全感……”
“某天，当我发现突然间你被遗失的时候，心里也像被抽去了是所有的血液一样，窒息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就是天旋地转，我遗失了你，同时也迷失了自己……”
“心渐渐平静，再后来如同死水一般，没有一丁点的波澜……”
“又是一个春日，又是一个又一个晕晕乎乎的午后，春困，一直都在，就像看似已经被剥离的思念一般……”
“这是你离开后的第二年春天，最终，我也选择离开这里。希望你那里也有明媚的阳光，因为我也要重新去寻找我的阳光……”
……
从冬到春，一季的跨度只就三四个月。
从冬到春，只有一季的跨度，却是刻骨铭心。
从冬到春，刻骨铭心的是无穷无尽的思念。
当小凡按下最后一条心情记录的删除键的时候，已然泣不成声。
不论是易轩在小凡身边的时候，还是不在小凡身边的时候，生活总是那么平平淡淡，那么易轩在小凡身边的时候比不在小凡不在身边的时候，要多出来的则是所有小女人都希望拥有的甜蜜和安全感。
地球的自转始终都伴着公转。春天柳树依旧会发芽，周遭的一切，不会因易轩在小凡身边或不在小凡身边发生变化。只是，有一个梦境在易轩离开之后盘踞在小凡脑海里……
依旧是一个绚烂的午后。
很奇怪，当易轩的唇轻轻点在小凡额头之后，似乎之后的每一个午后都是明亮而灿烂地。
世界总是以蒙太奇的镜头呈现着。
天空中会有彩色的城堡，樱花树间会飞出小精灵，马路两边会长出各种颜色的蝴蝶兰，公交车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
十字路口的斑马线前，交通灯一闪一闪地由红色跳成绿色，易轩在前面左手牵着小凡，右手拎着小凡的粉色小包，小凡嘟着嘴在后面被拉着走。
易轩眯着眼笑嘻嘻地说：“好啦，老婆大人，我会一直都牵着你过马路……”
一句话还没说，突然一切幸福都戛然而止。
随着一声尖锐的摩擦声，绚烂的世界在瞬间变成了沉闷的灰色，留在眼前的是不远处的一片刺眼色鲜红，在易轩身下蔓延开来，如同玫瑰一般盛开，映红了易轩的白衬衫，也映红了掉在易轩身边的粉色包包，在这灰色的世界里，易轩身下的玫瑰显得特别艳丽动人。
随之整个世界变得越来越模糊，想伸出手去抚摸那朵血色的玫瑰，可指尖软软地始终动不了，于是就这样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被这朦胧淹没……
醒来的时候，就如同在春日的午后不小心打了一个瞌睡一般，领导站在自己身后把办公桌敲得“咄咄”直响，睁开眼，从对面办公楼玻璃幕墙反射过来的阳光始终刺眼，于是眼中的泪水，“刷”地流下来……
--【The End】--
by寒野薇薇
后记:那一年看《叶子》的MV，看得眼泪稀里哗啦。刻骨铭心的爱情不一定是永远都陪伴，永远留着心底的爱往往是最最浓重的生离死别之痛。于是就有了这个故事。
《叶子》mv
《叶子》m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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