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研究】之一:序言

作者: 焦恍 | 来源:发表于2019-06-14 15:18 被阅读1次

前言:

一,本书的内容提要

     今天的我们生活在一个伟大的时代里吗?我不知道,这恐怕还是要后来者作出评价。我们这些生活在其中的人,似乎只能得出一个明显的结论,那就是这是一个足够混乱的时代。纵观人类历史,恐怕没有哪个时代有我们今天这么光怪陆离,混乱不堪。即便是以各种各样的暴力,血腥,大大小小的战争著称的19,20世纪也很难和我们相提并论,更不用说远为久远的古典时代,哪怕那些时代里充斥着表面上的无法无天,动荡不安。比如,西方世界里罗马帝国崩溃后的西欧大地上邦国林立,争权夺利的社会图景;西方所谓中世纪期间基督教世界和伊斯兰世界长期的对抗。东方世界中国秦汉帝国前的长达数百年的诸侯争霸的春秋战国时代,以及汉帝国崩溃后,中国社会接续的又是数百年的大混乱的南北朝时代。之所以说前人在“制造混乱”方面的能力不如我们,那就不得不提及前述的“表面”。

    他们的混乱程度无论多么剧烈,但终究只是表面,或者说直观的反应在社会秩序,规则,群体活动等诸如此类的尚易观察的层面。而我们的混乱,恐怕更多的来自于内里,或者说所谓内心,心灵这样的层面,它飘忽不定,几乎无法琢磨,但你我恐怕都多少有所感受。一言以蔽之,古人的乱是“假”乱,似乱非乱,安之若素,或言曰外乱内不乱,世乱心不乱;而我们的乱是“真”乱,无凭无据,惶惶然不可终日,表面上祥和安泰,秩序井然,内里心乱如麻,无处安顿。

    那么,这种“乱”是一个问题吗?比如那种需要,也似乎能够提供一个整体解决方案的问题,当然 ,不能不说,“问题”这种说法本身就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某种缺陷,或者不足这样的情形。我得尝试着来纠正一下,与其说这个“乱”是一个问题,倒不如说是一种宿命。我们接触的世界越来越广阔,我们的外部物质生活也越来越丰裕,这些变化加诸于一个个体,我们很难断言会有什么样具体的情况发生,但当一个巨大的群体走在这样的道路上的时候,我们几乎就可以断言,与这种外部世界的广大和丰富相适应的,就是内心世界的惶恐和局促不安。我想,这应该算是我们为“美好生活”所付出的必要代价,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宿命。往好里想,这其实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我们对历史的继承和必要的担当。若不如此,如果我们的生活像天堂一样无忧无虑,到处充满幸福快乐,试问,我们有何面目去面对历史中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那些受苦受难的祖先呢?哪怕是上帝安排的这个结果,但接受起来我想我们多少还是有所羞惭的吧。

   不过,不管怎样,我们还是承认,“乱”的确是一个问题,而且是一个在某种程度上需要予以极端重视的问题,尽管我们不能给予所谓完全的“解决”,但起码我们有理解,进而在某个可能的范围中予以缓解,以降低这个过程所必然带来的诸多副作用,尤其是过于剧烈的局部反应。必须要承认,我们确实是在无尽的苦难中得以成长和前进的,但为了防止偶发的剧痛所可能导致的晕厥,甚至休克,必要的医疗,急救知识还是不可或缺的,再者,这种知识,或者说能力本身不也正是我们有所提高的体现吗?

   不消多言,了解并理解这种所谓的“乱”,几乎唯一可靠的途径就是进入我们的历史,并透过这个漫长的历史链条,去更深入的理解我们的祖先,从他们到我们的过往,我们并不期望这样的探索能回答“我是谁”或“谁是我”如此深刻的问题,我们只是期望这种探索或多或少能对我们试图理解我们何以成为今天的我们有所助益。

   一谈及历史,从最宏大的视角出发,就是东方和西方的分别。众所周知,西方文明是近现代以来的强势文明,甚至完全可以说是统治文明,这种状况在当前,甚至包括可以预见的未来很长时间内也许都是如此。比之余西方文明的无处不在的巨大影响,东方文明,具体的说就是以古典中国为核心国家的儒家文明,哪怕就只是用赢弱这样的词汇来形容都属于夸张式的修辞手法,基本上可以等同于不存在。莫要说如此强势的基督教文明等一神教文明形态,儒家文明就是和以批判见长,本质上根本不具备社会意识形态构造能力的佛教文明相比恐怕都不值一提。

   当然,我们不能排除儒家文明在今天中国人俗常生活,伦理,民族心理结构,文化,社会组织和形态等等方面的影响,这种影响在整个传统上属于儒家文明圈,大致上就是今天的东亚和东南亚国家的社会生活中也存在根深蒂固的广泛影响。儒家文明作为世界两大核心文明之一的历史地位,(儒家文明是与整个一神教文明体系相对应的存在)她所孕育的灿烂辉煌的古典中华帝国,以及这个在血脉和精神上接续了两千年的伟大的帝国时代所创造的无与伦比的文化,艺术,学术,再加上她的风貌,人物,规章,乃至各种光怪陆离的传奇故事,所有这一切的一切,恍若隔世。

   今天,即便在中国,谈论儒家文明都是一件多少有点怪异的事情。你不论是谈基督教还是伊斯兰,或者佛教,道教,都不会有人过于表示不解,但如果你谈论儒家,你多少会得到刮目相看的待遇,因为基本上很少有人了解你所说的内容。这就像我们能想象有朝一日在美国,在欧洲,当你对人们说起基督耶稣,说起教皇,说起圣经的时候人们却一脸茫然,不置可否的神情吗?如果按照十足的中国人的情感方式来打这个比方,今天的儒家在中国就像一个落魄的王子或者公主,甚至连沿街乞讨的力气都没有。

   当然,也许这种说法或者比方过分了一点,其实就如上文所述,儒家文明的凄惶也许只是表面上的,寒冬腊月,枯枝败叶,但她的骨血,她的种子依然安静地,沉着地,执拗地在大地的深处蛰伏,等待着被再次唤醒的时刻来临。就如同今天我们在东亚社会的日本,韩国所看到的情形,甚至我们要说,这还远远不是儒家文明真正的辉煌,无论和逝去的历史,还是可能的未来相比,今天的儒家文明都是处在她的谷底,因为她的母国,她真正的核心,中华大地依然沉睡不醒。

   中华,或者说中国,这就是我打算在这本书里研究的主题。请注意,我用的是“研究”一词,这就意味着一个外部的观察者,一个视角的问题,坦率地说,我只能尽量的做到客观,毕竟,中国是我的祖国,再加上近代以来她受到的伤害过于惨痛,言及与此相关的内容,情绪上自然会有体现。话说回来,这个世界上难道存在纯粹客观的角度吗?或者所谓纯粹的理智吗?我对此持怀疑态度。

   言归正传,说说为什么要做这种研究。在中国的古代,人们是不做这种研究的,因为没必要。对于古典中国知识分子而言,中华文明是已知世界的唯一文明,根本没有可以参照比较的对立物,如此还谈什么研究呢?实际上,我们说,古典时代的几乎任何一个人类社会都是这个情形,那个时候,人们都还生活在几乎完全的隔离状态中,都是以自我为中心,也只能以自我为中心的看待世界。如此的情形是完全谈不上什么研究的,我们知道,所谓研究更大程度上是一个讲理,辨析的过程,没有基础的参照,比对,观察,哪里还能有什么真正的研究工作可言。

  到了近现代,东西方两大文明体系互相碰撞,融合,这个过程是几乎完全西方文明主导的过程,起码表面上是如此的,这样一来,随着西方文明逐渐成为人类社会的主导文明形态,对西方文明的各种研究也自然的成为所谓的主流学术,这个结果当然无可厚非,而且我们说这种研究是来自多角度的,有西方学术界自己的反思,也有东方世界不遗余力的观察和学习,东方是处于一个前失败者,进而仰慕,现在的追随者,学习者的地位。

   这样造就的实际结果呢就是今天的人们对西方文明的关注远远大于对东方文明的关注。这个结果自然是合理的,但是它合情吗?请原谅我直接用中国式的思考方式。一个在如此漫长的岁月,如此广阔的空间里滋养了如此众多,色彩斑斓的民族,国家的伟大文明,被我们弃之如履,试问我们于心何忍?如果我们哪怕是再稍作一些思考,难道这种情感,这种依恋就真的毫无价值?难道所谓的理智与情感就真的那么水火不容?那么理智是什么?情感又是什么?这样的辩难总是让人心烦的,那抑或我们可以采用一个简单很多的路径。就像一般一个人活得年纪越大,经历的事情越多,他对世事的信心会越来越少一样,人类社会的整体进展似乎也是如此吧,经过的,看过的多了,就不轻易下判断,得结论了,这就更接近于我们的常识了。用这个常识性的结论去观察我们对于文明的研究,就能很轻易的发现我们的不足和失衡的地方了。

   当然,对于东方儒家文明,对于中国的研究并不是没有,如果抛开比较,就绝对数量而言也并不算少,而且就研究的内容,角度,来源而言也是众说纷纭,五花八门的。这其中主要有西方的“汉学家”,“中国通”所做的研究,也有中国学者自己的反思。初看上去似乎各个视角都有,应该能算是比较全面的。但是我们必须要指出的是,由于时代的原因,很多看法,意见均免不了带有那个时代特殊的印记和影响,当然,这并非不好的事情。只是说,到了今天,对这个问题我们可能又要有新的一些想法了。毕竟,这数百年来是西方文明大行其道的时代,尤其是近200年来,实际上,我们要说,西方文明的影响在今天也丝毫没有止步的意思,反而愈加强烈。

    如果说以前主要还是儒家所谓“器物”层面的影响,这里的“器物”请不要做狭义的解释,它甚至包括了大众意识形态以及建构在此之上的社会组织形态和方法。那么今天西方文明的发展已经试图将“非西方文明”连根拔起而统一全球文化,这里的所谓“非西方文明”实际上指的就是儒家文明,因为另一个核心文明佛教文明主要是批评性文明,不具备完全的独立性。这种看法并不是说似乎西方文明有多么邪恶,只是说就像她曾经带给人类思维,科学,以及技术方面的巨大进步一样,她不遗余力的绞杀其他文明的特点只是她的属性而已,不存在所谓无聊的道德判断。

   那么,显然,在这个大的背景下,对于中国,和儒家文明的研究不可能不受到影响,我们简单来说说这种影响。首先,对于纯粹的西方学者而言,不管怎样试图保持客观中立的态度,他也无法完全的从一个异种文明的角度观察另一个迥然不同的文明,更何况他还是以一个胜利者的身份和心态来进行这种工作的,这就更为艰难了,能做到不带有明显的偏见就已经殊为不易了。所以这种对中国的研究能达到的最高水准可能也就是李约瑟博士的著名问题“为什么科学没有发端于中国”,当然,这绝对是一个好问题,也是一个研究中国必须要回答的问题,只是应对这个问题的方式可能不能让李约瑟博士完全满意,因为我们要首先确定这是不是一个有意义的,“合理”的问题。

   其次,我们再来看看中国人自己对自己的反思和研究。显然,这是一个比上述西方人看中国更为复杂的过程,毕竟我们说西方学者看待中国相对还是有一个大致的框架的,因为西强东弱的力量表现的格局百多年来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那么如何认识中国在西方而言最多就是一个学术上的传统而已。但中国学者却是在一个完全动态化的过程中来进行这种研究的,甚至还需要这种研究为实际的社会发展服务,换言之,那么这种所谓的研究实际上就很难再被称之为单纯的学术活动,只能说是由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材料拼凑出的一个临时的意识形态产品,这种存在状态实际上也是我们在本书的后续部分研究的一个内容,所以此处暂不赘言。

   另外一个值得提出的问题就是,随着西方文明的强势导入,实际上今天的东方知识分子本身恐怕也很难算是“东方人”了,虽然不无遗憾,但这恐怕也是严酷的事实之一。这样的结果也就直接导致了很大一部分这样的所谓研究成果多少是有点不伦不类,含糊不清的,从历史发展,和东西方交流的角度看,这是无可厚非,或者说自然而然的事情,但这个趋向我们还是先行说明一下的比较中肯。

   这样,对近现代以来两个最为主流的对中国,儒家文明的研究路径我们大致上做了一个介绍,可以简单看出,这样的研究起码还是相对比较狭隘和不那么完备的。那么,今天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下我们再来开启这样的论题有什么意义呢?我想如下的几条应该是最为基本的。其一,也是最为直接的要求,作为古典中国的直接继承者,今天的中国既有对当下和未来社会发展路径选择上的实际需要,亦有责任和义务去更为深入的理解古典中国文明。上文中已经述及,其实百多年来中国的知识分子一刻不停的都在做着这个艰难的工作,但在国家救亡和全面向西方学习的大背景下,这个工作的基调是以对本土儒家文明的批判和破除为主的。

   实际上,我们要说,这种过程一定程度上是一种应激性反应,就和一个个体的心理反应相似,它是非常直接的,流于表面的。这个具体的过程我们在后文中会详细提及,总之,我们现在试图来进行的这个工作可以被视为儒家文明对中国历史,对自性发展,甚至是对“挫败”于西方文明原因的反思。注意我对挫败是加了引号的,因为这是通常的认识,我本人并不主张这样的认识,而只是将其视为一种自然的历史过程,正如我们都谴责战争,但我们同时也必须承认,战争也是人类族群间的一种重要的交流方式,或者说其实也只有人类才能有所谓“战争”之说。

   其二,就是所谓全球化和人类一体化的需求,在今天的世界上,的确也已经不存在哪个族群或者国家完全自己的问题了,尤其是对中国这种体量的社会共同体而言。不仅止于此,还有更大的需求。我们说了,对于全人类而言发展到今天,尽管西方文明大行其道,但是似乎还是隐忧不断,甚至就像我们开篇中提及的,混乱不堪。就是从最简单的理智要求出发,难道我们就没有必要从长久以来与一神教文明并立于世的儒家文明的历史进程中去寻觅,去学到一些东西吗?哪怕她是被击败过的,被否定过的,我们谁又没有遭受过挫败呢?我想今天的我们还不太敢傲慢到这种认为数千年的儒家文明一无是处的程度。

   其实哪怕就是从我们最为直接朴素的情感出发,一个曾经创造出如此众多的文化成果的文明难道就不值得我们珍视并且进一步的审视吗?今日世界的情形不禁让我想到一个典故,在19,20世纪的物理学发展中,一位著名的物理学家对当时物理学发展状况的判断,就是除了偶尔飘过的几朵小乌云以外,整个物理学的大厦已经基本竣工,后辈的物理学者们最为主要的工作也就是使得实验数据更为精确一些罢了,可结果却是一个新的物理世界刚刚开启了大幕。

二,本书的研究角度

   以上我们略略的谈了对中国和儒家文明研究的必要性,下面要说说本书所持的研究视角和基本的一些态度主张,毕竟我们无法去追求绝对的客观这种多少有些莫须有的东西。其实,从以上的对必要性的交代中这个态度已经很清楚了,那就是从儒家自己的视角,从中国文明自性的视角来梳理这个主要是历史的过程,包括她的荣耀和屈辱,她曾经的志得意满,和今日的自惭形秽;曾经的雍容华贵,仪态万方和今日的卑俗低贱,苟延残喘。

    本书的主旨是对中国历史进程,文化现象的分析和研究。虽然主题是历史,但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通史性作品,所选择的历史材料大体上也是以基本没有异议的,大角度,大跨度的历史题材,一定程度上可以被称之为“大历史”的描述。可能称之为惯常的“历史哲学”更为准确一点,但需要指出的是“哲学”这个词汇本身就源出于西方学术体系,中国的学术传统上一般是没有这个所谓的独立体系存在的,这也是东西方文明的一个分别,采用它更多的是因为在今天的话语环境下更容易获得理解而已,其实际的指称应该说更接近于西方的“历史逻辑”之谓,或者东方简而言之的“道”。

   这样,为了阐述这个中国历史之“道”,对本书的结构我做了如下的安排。众所周知,中国有2000余 年的帝国史,而且中国历史上这种帝国体制的存在状态与西方名义上的同类存在是决然不同的,换言之,用西方的帝国理论是无法简单来说明和研究中华帝国的,以前研究中国文明的西方学者和西方学术训练出来的中国学者本身基本都是以这样的出发点来开展他们的工作,当然,表面上的很多相似性我们不能排除,但这种本质属性上的错误得出了很多荒谬绝伦的成果,而且这种后果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逐步在社会浅层次的意识形态领域里面不断渗透并且弥漫开来,是到了要予以纠正的时候了。言归正传,既然我们说中华帝国这种万世一系的帝国体制如此悠长而独特,那么我们就拿他来作为中国历史的标志物,来对中国历史做一个最大范围的分割以开展我们的研究。基于这样的简单判断,本书将中国历史的发展路径分为如下的框架,即前帝国时代,帝国时代,和后帝国时代。

   最后,为了防止不必要的误读,再来对本书中经常出现的一些基础概念做一个说明。首先是“中国文明”的提法,实际上我要明确的讲,这里所说的“文明”确切的讲就是“文化”的意思,即本书中所提及的“中国文明”都是指代“中国文化”,如此使用也只是习惯使然,和上述的很多理由一样。一般而言,文化是文明的次级概念,是文明的具体体现和实际例证。举例来说,我们说有儒家文明,儒家文明范围内有所谓中国文化,日本文化等等;和儒家文明对等的是一神教文明,在一神教文明下,才有所谓英国文化,俄罗斯文化和比如阿拉伯文化。在不做特别提示的情形下,本书中都是这样来应用文明和文化这对概念的。此外,还有我对“中国”这个概念的使用方式也需要说明,为着行文的方便,本书的主角“中国”在不同的上下文环境下可能是文化,政治,甚至是艺术,地理等等的概念,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引起误解的,这里做一个总体的说明,不再做一一说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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