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一个人站在窗户前头的时候,偶尔会看见那个老人从门前的小道经过。
透过厚重的玻璃窗,我看见老人佝偻着向前走。她的头发花白,发迹围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毛巾。她或者背着猪草,或者拿着刚摘下的瓜果。
四周都是田野,田野变换,或是刚出生的嫩绿的芽儿,或是绿油油的已生长的苗儿,或是金黄金黄像是上了水彩的油菜花,或是苍白荒芜的漠漠黄土。只有中间的老人,像是没有变化,她不张望,只是一步一步笃定地往前走。
彼时的我还握着童年的沙,就如每一个未涉世事的孩童一样,天真无知,也没心没肺。对“奶奶”这个词的含义,或许不甚理解。
我认识那位老人,如此而已。
等我渐渐长大,终于明白了她与我之间的联系:她是我父亲的母亲。
我深深爱着的我的父亲,而她,是我父亲的母亲。突然被这奇妙的关系打动,原来,这叫血缘。
似乎很亲近的关系。可是,我没有依偎在她怀里听她讲故事唱小曲,也没有理直气壮地缠着她陪我去买五颜六色的糖果。我不是应该拿着大大的蒲扇递于她,撒娇着央求她赶走吵闹的蚊虫么?
这自然不是理所应当的。
可恨女儿身,终是无谓苦。
她没有那份闲情,我没有那份耐力,家门相对,奈何隔得遥远如此。
记得很小的时候,放学回家爸妈不在,我靠在家门口,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等到睡着。对面的房子大门敞开,我却丝毫没有走进去的念头。
幼小的我并不清楚两个家门之间有着怎样的坎,待明白时,却情已成伤。一端是我的父亲母亲,一端是生命已成定局的老人,我从一开始的迷惘无措,到后来的淡然释怀。
她们的执拗和僵持,终究与我无关。
她伤不了我,我喜不了她。就这样,漠然地度过了我的童年。
待你苍老赴死,终归温暖如初。意料不到的转变是在听说她患肝癌后。
我蹲在她的床前,向她告别,那是我们之间唯一一次正式的交谈。彼时我正值高考前夕,只请了两天假一个来回。我并没有很深刻地意识到这是我与她的最后一次见面,但还是莫名哀伤。也没有痛苦流泣,还是不咸不淡的距离。
我只告于她安心养病,她只告于我要考个好大学。
沙哑的声音像针,刺进了我的血肉,淡漠了十多年的我终于还是听见了血缘最深处的呼唤。
我看见她努力地喝完我和姐端去的豆浆,那是她唯一能进食的东西。我可以清晰地听见豆浆进入她苍老的胃里时不服气的“咕咕”声,她竟喝得一口不剩。她僵硬地自己坐起来,自己披上衣服,仅仅是在我和姐的面前。
这或许是老人最后的尊严,是用了最后的力气在挣扎,是用她最后的几口气在珍惜。
老人离开后的某天,阳光照在课桌上的时候,无意向一个知心好友提起种种,依旧是平淡的语气,却在最后一秒溃不成军。
我坐在课桌上和好友一起失声痛哭,周围的同学望过来,便立刻抹开眉眼在笑。
莫名其妙。
待你苍老赴死,终归温暖如初。那是我少有的哭泣,夹着浓浓的悲伤。
我忆起那个固执孤独的老人,和那个倔强执着的自己。
我就在那么嘈杂喧闹的一瞬间,一个那么草率的时间里,毫无准备地放下了心防,那个耗费我整个少年时代筑起来的墙,轰然崩塌。我第一次明白生命的意义,也是第一次向那位老人微笑问好。
待你苍老赴死,终归温暖如初。奶奶,很温暖的称呼。
我们总是会在“后来”明白许多事吧,不要害怕去否定曾经的自己,不要畏惧去推翻曾经坚信的东西,人生艰难,放下执念以度。所谓成长,不就是不断的粉碎与重建么?
但总会温暖如初。
待你苍老赴死,终归温暖如初。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