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心愿

作者: 嘿嘿嘿嘿南 | 来源:发表于2018-05-24 10:57 被阅读0次
    最后一个心愿

    “差不多只剩半年的时间,癌细胞扩散的很厉害,我们也无能为力了。”医生从病房里走出来,遗憾的对着门口等待的男人说。

        男人叹了一口气,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再慢慢地吐出,陷入了沉思。

        深邃的走廊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奇怪味道,惨白的阳光透过玻璃打在地上,让男人有点眩晕。

      “真的没有机会了吗?”许久后,男人打破了沉寂。

      “带她做点开心的事情吧!”医生用力的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停顿了几秒,像是安慰,便转身离去。

        在医生无数次“后事通知”的经历中,家属们或面色铁青愣在原地,或嚎啕大哭大闹,像男人一样能克制住自己情感不悲不喜实属少见。

        男人在走廊把烟抽完,熟练的踩灭烟蒂。对着门口的镜子稍微整理一下自己邋遢的衬衫,勉强的给镜子里的自己挤出个微笑,便轻轻转动门把手,进了女人的病房。

       

        屋内的女人坐在病床上,背对着门看着窗外。她的身材早已不如十年前那样婀娜多姿,由于疼痛的折磨,脊椎开始萎缩,腰部开始臃肿,背部也稍显弯曲。她的脸色苍白,眼角已有几缕皱纹,嘴唇干燥的没有一丝血色。最明显的是那颗光溜溜的脑袋,那是化疗的副作用,悲哀之中竟透着一丝滑稽,像是生活苦难给她开的一个荒诞的玩笑。

       

        听到开门声,女人缓缓转过头,轻轻的给男人一个微笑。看到女人的脸,男人着实被下了一跳:仿佛就在几十分钟前,女人的脸还不至于这样的苍白。

        “真想放风筝啊!”女人一边吃着红彤彤的苹果,一边看着窗外自言自语。

        男人透过防盗窗向外望去,看见不远处的公园里飘着一只高高的风筝。

      “能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看到风筝,真是一件幸福的事儿!”女人的脸上洋溢着动人的微笑,她的心像是已经和风筝连在一起,穿过重重阻碍飞向了天空。

      “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整天还像小孩子一样不正经。”男人无奈一笑。

      “算啦,就是开个玩笑,要是真的这样做,那真是太幼稚了。”

      “你还是和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一样。”男人一丝不苟的打扫着房间的卫生,尽量不让地板粘着一丝灰尘。

      “一个人啊,是很难改变的,人的一生,不过是走着刚出生就被设定好的程序而已。”说到这,女人收起了微笑,有点怅然若失。

       

      “不过也好,我也不会变成老太婆啦!”女人的嘴角又上扬起来,像是吃了一块糖那么开心。

        “正经点儿,我不许你这样说。”男人停了手头的活,转过头稍带斥责的对女人说。

        第二天。

        男人带着一只色彩斑斓的大风筝出现在女人病房门口。

     

        和风筝同样亮眼的,还有男人刚剃的光头。

      “去外面放风筝吧,今天天气不错。”

        女人先是吃惊,又有点羞涩,她没想到男人会把自己的一句玩笑话当真。不过回想起来,这也算是情理之中:男人生性不爱说话,不会表达,总是做的很多,说的很少。但他们的生活虽然单调却从不枯燥,男人会时不时的带给她一点小惊喜,结婚后也是如此。

      “算,,算了吧,会被人笑话的。”女人支支吾吾道。“别人都看着我们呢!”

      “怕什么?走!我带你去!”男人说着便牵起女人的手,向门外走去。

    女人先是不答应,后来实在拗不过男人的固执,就答应了。女人带上花边卷边帽,低着头跟在拿着风筝的男人后面,脚步局促不安,像是个第一次谈恋爱的小姑娘。走廊的两边满是探出看热闹的脑袋,大家笑着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女人就这样被这只有力的大手带进电梯,牵到医院的小广场上。

    “你在这坐着,我去把风筝放起来。”男人指了指长椅,自己拿着风筝向长椅前的小块空地走去。

        男人拿着线圈带着风筝来回奔跑,狭小的地域限制显然给男人带来了麻烦,但男人似乎更胜一筹,他熟练地拉线,收线,适时的停顿,然后再奔跑,不一会,风筝就被稳在了高空上。

      男人示意女人走过来,将线圈递给她,并告诉她如何去控制风筝。

    “看不出来,你还有两下子嘛!”女人拿着线圈望着风筝,笑着对男人说。

    “小时候经常玩的,一辈子也忘不了。”男人擦擦额头的汗水,和女人一起望着风筝。

        一侧的病房大楼的窗户,满是探出的脑袋,大家满是好奇,看到有人在医院里放风筝可能还是第一次。

      “你好像小时候没放过风筝?”男人转过头,疑惑的望着女人。

      “是啊,小时候就觉得放风筝太无聊,好像在浪费时间,不过现在看起来,还挺有趣的。”女人试探性的拉了拉线,望着风筝。

        男人印象中的女人一直就是这样:她总是把自己的日程安排的满满的,做什么事都非常努力,一步一步向前追赶,发展也如她预期:几年前她坐上了所在部门总经理的位置,也赢得了周围人羡艳的目光,是公认的事业型女性。正当她野心勃勃想要计划下一次的飞黄腾达时,却在一次公司体检中被查出得了胃癌。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女人叹了口气,“太过完美的生活背后一定有原因的,也许老天是嫉妒我的好,早早的让我把人生走完。”

      “不过啊,这样也好,如果没有这种事发生,我可能永远不会去尝试放一次风筝。不停的追赶,真是错过太多美好的东西啦。”

      “你还想做什么?我们接下来一起去完成。”男人突发奇想。

      “嗯?”

      “我说,我们可以列一个愿望清单,然后一起去完成。”

      女人有点畏惧,又有点激动,一脸诧异的望着男人。

      “没事,放开想,看看有什么是一直想做却没有机会做的。”

    “真的吗?”

    “真的,我发誓。”

      “那。。。”女人端着下巴,望着风筝,仔细思考起来。“我想,深夜在海滩喝酒!”女人一脸惊喜的望着男人。

      “只是喝酒吗?会不会太单调了?”

      “对,只是喝酒,就我们俩人!”女人越说越激动,“我们就听着海浪声,一直喝,喝到满天繁星,喝到第二天太阳升起。你看怎么样?”女人满是期待的望着男人。

      “好,那这个就是我们的第一个共同愿望。”男人找来纸笔,认真的记下。“还有呢?”

      “还有嘛,,嗯,,,对了!我要亲吻一头比我大的动物!”

      男人一脸疑惑:“亲吻一头比自己大的动物?那,,长颈鹿算吗?”

    “嗯,,,不行。”女人摇头否决。“长颈鹿太高了,我可能亲吻不到。”

    “那,,只有大象了,大象可以吗?”

    “嗯,那好,那就大象吧!”

      说着,男人又认真的在纸上记下。

        接着他们又在纸上写了很多,写了快满满一页纸,包括在古镇上住一个星期,在西北大沙漠里过一次夜,在清迈学一次泰拳,去印度洋看鲸鱼摆尾,在加勒古堡城墙上听风吹浪......其中也不乏一些小事,有养殖蚕宝宝,等它破茧成蝶,有认认真真准备一次晚餐,这么多年女人还从未围起过围裙。也有一些男人看起来疯狂的事,包括跟男人学一次抽烟,包括夜晚跳进大海里裸泳。

      这些男人通通都答应了,一切常人看起来近乎疯狂的举动在他看来都是合理的。

        第三天,男人就为女人办理了出院手续。一个上午女人都在精心打扮自己,她穿上了自己最爱的百褶裙,踏上高跟鞋,戴上花边帽,由男人领着,在众多脑袋的注视下通过了走道,离开了医院。

      “啊,真是顿时轻松了许多!”刚跨出医院大门,女人长舒了一口气。“果然还是外面的空气更清新啊!”

      “回家收拾收拾东西,咱们下午就出发,机票我都订好了。”

      “好!”女人答应的爽快而干净。

        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们从中国最东边出发,一路向西,到达青藏高原,又跨过国境线游遍东南亚,再从印度出发,穿过东南亚一直到土耳其。隔三差五,女人就完成一个计划,然后将它划掉,她时不时也会随着心情增加新的计划。当然,有些计划难以完成,或者要特别长的时间,比如养蚕,女人总是耐不下性子,有时没控制好温度,或者喂食的桑叶不够干净,蚕宝宝总是撑不到吐丝的时候就死了。

      “有些一定是完不成了,也好,就当作遗愿吧,事事不能总是追求完美。”女人安慰自己。

        不过,女人把这段时期归结为自己毕生中最开心的时刻。她对这段旅程本不报任何期望,甚至是为了安慰丈夫,但从她登上中国最东边的岛屿开始,她就被震惊了-她从未想象过如此宽阔透彻的画面会如此真实的展现她面前,她用力的呼吸着每一缕海面上飘来的风,触摸着每一块浪花拍打着的礁石,亲吻着每一朵路边不知名的野花。她在海岛之巅张开双臂拥抱整片海洋,每一次清晨裹着毯子坐在礁石上等着日出。此刻的她一改从前,没有一丝顾虑,她甚至在想,如果永远沉入这片海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天晚上,男人和女人坐在礁石边喝着啤酒看着日落。夕阳缓缓下沉,染红了整片天空,大海趋于平静,深邃的令人可怕。

        女人看得入了神,只顾一个人灌着酒,她眼角有些许泪花,脸颊略带红润,此刻的她才真真切切的觉得眼前天空的红和海洋的蓝不仅仅是一种颜色,而是无数种,它会以毫无征兆的形式出现在你的眼里 —— 一望无垠,深深浅浅,永不重复的橙红和深蓝。绵延无际的海洋让女人觉得自身的渺小,无所依靠,在亘古不变的大山大河面前,她意识到独立的个体是多么的脆弱。但正因为这种渺小和脆弱,让她有一种强烈的存在感,强烈得像太阳一样火热,强烈得似乎能吞下整片海洋。

        人生片段在她脑海中翻滚着,她想起了大学时总是一个人出没于图书馆与宿舍之间,后悔没有参加一次自己喜欢的活动,后悔没有经历一次纵情的放荡;她想起了高中时的一次测试,在考试中她拒绝了和后排的好朋友分享答案,结果两人从此分道扬镳;她甚至想起了小时候外婆家的蓝色铁皮饼干盒,里面放着蜜枣,麻糕,花生糖。每次去阿婆家,阿婆总会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拿下盒子,而如今,阿婆的饼干盒早已蒙上一层灰。

        她的泪止不住的往外流,滚烫的眼泪划过脸庞,又被海风吹散,弄花了脸上的妆容。她对着酒瓶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向着无尽的远方用力的撕扯出:“活着真好!”

      “什么?”坐在她旁边的男人有点担心她,同时又比了个疑惑的手势。

      “没什么。”女人朝他摆了摆手,哭得像个泪人,又给了他咧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女人举起酒瓶朝男人示意,“干杯。”不等男人反应过来便一饮而尽。

        光线渐暗,狂风似乎要把大海撕破,耳边只有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厚重的响声无穷无尽,深入骨髓。女人却觉得这是她听过的最安静的声音,她甚至听到了大海在召唤自己。

        夜色渐暗,繁星布满天空,女人饮尽最后一瓶酒,重归平静,她站在礁石之上,任凭风吹屹然不动,眼角的泪水早已干涸,她的眼神坚毅决绝,似乎比眼前的大海更为深沉。她褪去了自己的衣服,孑然一身,像一块雕像,纵然扎入深色的大海。

        女人醒来后,已是第二天早晨。她躺在床上,旁边的男人看着她,当她向男人问起昨晚发生了什么,男人只是沉默不语。而男人的额头上,也无故多了几道新鲜的疤痕。

        此后无数个黑夜,无论是细雨蒙蒙时在青砖白墙的窗前听雨,在塔尔沙漠之中遥望晴朗夜空,或是在博卡拉的雪山上迎接日出,在斯里兰卡送走日落,女人都会不自觉想起那个夜晚。那个她生平第一次无所顾忌放荡的夜晚,那个她用来埋葬孤独,告别自己的夜晚,都会在她意识模糊时悄然袭来,在她认真回忆时又毫无踪影。它是那样的琢磨不透,比女人自己的心思更为神秘。

      “我想,我该属于那里。”女人时常自言自语。

        男人总是默不作声,将女人搂进怀里。

        治疗又间间断断持续了一年多,好像上天发现了这个可怜的女人,她的病竟然开始好转起来,几个月之后,她竟成为医院里为数不多抗癌成功的病人。

        出院的那一天,女人如往常一样平静,她仔细的化了妆,穿着如平常一样,她戴着一顶优雅的帽子,和男人挽着手离开了医院。

      “今晚,我们庆祝一下,我来准备晚餐。”这是女人刚踏入家门的第一句话。

      “嗯?你身体还没恢复好,要不我们出去吃吧。”男人为女人感到担心。

      “没事没事。”说着女人展开了心愿清单。“上面还剩‘为丈夫做一次晚餐’,如果今晚我不做饭,上帝一定以为我作弊了,会惩罚我的。”

      “嗯,那好吧,你要注意身体。”

      “前几天我一直在研究菜谱,今天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女人兴奋的围起围裙,跃跃欲试。

        于是,沉寂已久的厨房再次热闹起来,油烟机的轰轰声,油锅的滋滋声,葱蒜的爆裂声,食物翻炒的香味,这些全都融合在一起,酝酿出家的味道。

        女人淘洗了米,放入高压锅中,又在上面放了切好的胡萝卜条,再按压一下开关等待着米饭的出锅,又接着切起洋葱,捣碎生姜,她觉得生活从未如此美好过。

        厨房外的男人安心看着报纸,心里的安逸透过嘴角流露,他时不时的透过磨砂玻璃门瞟几眼厨房里的女人,一年多的治疗,已让女人慢慢恢复了起来,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比以前好转得太多。此刻男人的脑海中满是对未来生活的期望,他相信经历过这件事情后,他们更会懂得如何经营生活。

      “砰!”突然一阵爆裂声从厨房传来,足以掀翻整个天花板,高压锅突然间爆炸,锅体四分五裂,飞速旋转的锋利碎片毫不留情的割断了女人的头颅,巨大气压震碎了厨房的窗户,也震碎了那扇磨砂玻璃门。

        女人的头颅从高楼窗户外飞出,掉入深深的黑夜之中,不偏不倚的砸入小区前面的护城河之中,沉了下去,过了几秒之后,又缓缓浮了上来。

        她感觉自己还活着,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可是那颗头颅并没有反应。

        她一只眼埋在水中,一支眼贴近水面。她感觉这一切都很新鲜,毕竟她从没有过从这个角度看世界的经历。

        河水缓缓流着,她跟着河水流动。她能看到河流远处的灯红酒绿处无数同样的脑袋奔波流动。

        这颗头颅就这样静静在河流中飘着,随着时间的流逝,红润的面色开始变得苍白,再到铁青。

        她眼角的皱纹开始凸显,皮肤也失去了光泽,僵硬得像块石头。

        可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那双透彻的大眼睛,那一对眼睛就一直睁在那里。月光洒向河面,在波光粼粼的河水中被映衬的格外透亮。

        在那双眼睛之中,不仅仅只有映出的河面,还能隐约看到隔着磨砂玻璃读报的男人、奄奄一息的蚕宝宝、枯死的向日葵、以及在尼泊尔奇特旺亲吻过的那头大象、在印度洋鲸鱼的巨大深灰色尾鳍,还有忽隐忽现的那片深海。

        没有人会发现这颗头颅。

        我想,它将会随着水流汇入长江,流入海洋。

      “真遗憾,会以这种方式见面。”这大概是女人的最后一句话。

        几天后,男人从那家医院领了女人的骨灰盒。处理完繁杂手续的时候已是傍晚,“很遗憾,以这种方式出院”,当跨过医院大门的时候,他这样想到。

        街道依旧繁忙,小雨淅淅沥沥,雨水打在男人的眼镜片上,让一切变得模糊。苍凉的寒意四处飘散,行人匆匆。男人用大衣遮盖着塑料袋包裹着的骨灰盒。站在一侧等待着出租车。

        男人点燃一支烟,思维突然停滞,身体不由得抽搐了一下。在烟快抽完的时候,出租车来了。

      “去哪?”从车窗里探出一个脑袋。

        男人掐灭烟头,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最东边。”他说。

                                          文/seve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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