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选择地狱

      老周是个屠夫，一家四口就住在租来的铺子里。

    老周的家庭状况一般，靠着宰杀牲畜勉强维系着家庭日常开支，生活的重担把他压的喘不过气来，四十多岁的他，面庞上已满是皱纹，再加上早已花白的头发，不知道的都以为他年过花甲。老周的媳妇儿是个胖乎乎的女人，相貌平平，人却显得喜庆，平日里就帮着老周打打下手。

      老周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女儿年纪大，今年高三，马上就要高考了。儿子年纪还小，现在还在上学前班。

      听说老周的祖上好几代都是干屠夫这一行的，从他爷爷辈儿开始，家里就在农村养了好多头猪。本来老周家境还是不错的，谁想到后来家乡闹了一次瘟疫，家里养的猪全都感染瘟疫死掉了。从那以后，老周的母亲整天郁郁寡欢，后来不知道害了什么病，常年卧床不起。那时的老周只有十六七岁，老周的哥哥早已成人，年纪二十有四。

      家里的猪都死掉了，其他人家也没有那么多牲畜供他们宰杀赚钱，他们也就没有了经济来源，于是老周的父亲和哥哥选择进城打工给家里赚钱，老周则负责在村里照顾生病的母亲。

      老周的父亲和哥哥在城里跟着包工队干活，一人每天两百四，管吃管住。爷儿俩赚的钱在当时来说还算挺多的，除了补贴家用外，还能有一点存款，这让他们一家人起码能天天吃上饱饭。

      然而好景不长。这天，老周的父亲和哥哥正在工地里搬沙子，爷儿俩一边说笑一边干活。突然间，不知道从哪里掉下一个脚手架，直直的砸到了老周父亲的安全帽上，并且在上面砸开一个大坑，老周的父亲当场晕倒。事后去了医院，医生检查了半天，给出的诊断结果是，头部内伤，人已死亡。

      人已死亡。这个消息对于老周一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出了这样的事，工地那边也有责任，他们陪了老周家一些钱，这件事也就算了结了。工地那边赔偿的钱，多数用来给老周的母亲看了病，钱越花越少，但老周母亲的病却越来越糟。家里的猪感染瘟疫这件事已经把他的母亲打击的体无完肤，现在他的父亲死在了工地，这对母亲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眼瞅着自己的病是个花钱的无底洞，再加上这些年来接二连三的伤心事的折磨，老周的母亲选择了自杀。

      在安顿好母亲的丧事之后，老周决定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去城里找些营生，此时的老周二十多岁。

      据说后来老周在城里依然做起了屠夫，因为他除了当屠夫，没有其他的本事。老周屠杀牲畜的技能可以说是一流的，虽然比不上庖丁那般神奇，但庖丁一半的本事还是有的。老周凭借着这门屠杀牲畜的手艺在城里站稳了脚跟。后来他就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再后来他们便结了婚，生了那两个娃。

      就在老周的闺女刚刚参加完高考之后，老周住院了。原来老周一直有肺病，出于家里经济条件困难的考虑，老周一拖再拖，终于到了拖不下去的地步。这一天，老周猛烈的咳嗽并吐了几口血，一家人见状慌忙地把老周送到了医院。医生检查之后，说已经是肺癌晚期，最多也只能活半个月了。

      事情总是这么的突然，当年他的父亲被送到医院的时候，立即被医生判了死刑，现在他被送到医院之后，同样立即被判了死刑。高兴的事情总是稍纵即逝，而苦难却像个幽灵，一直不曾远去。一家人天真的期盼着奇迹的发生，然而现实终究是现实，非但不会有奇迹，还会让一切糟糕的事情更糟糕。老周连一周都没有挺过去，被送往医院的第二天，老周去世了。

      老周睁开眼，看到周围的妻子、孩子都在抱着他哭泣，老周的哥哥嫂子也带着孩子过来了，希望能见他最后一面。

      “你们都在这里啊！”老周激动的说出了这句话。然而，其他人一直都在哭泣，没有人去应他的话。老周伸手想去触摸他们，发现自己伸出的不是手，只是一团耀眼的光。老周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正在一点一点的向天上飞去。来看他的人依然抱着他的身体，一边哭泣一边叫喊，老周也一直回应着他们，只是他们听不到。老周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的灵魂正在缓缓地离开他所挚爱的一切。

      老周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躺在病床上的身体一动不动，自己也离周围的亲人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他慢慢的穿过房顶，飞出医院，一点一点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化作了一道光，向着天空的方向飞去，这尘世的一切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终他分辨不清地上的一切了，他穿越云层，一路升天，周围越来越暗，他飞出了地球，飞进了宇宙。老周的这团光，飞进了另一团更大的光团里。

      “你好老周，欢迎你完成了这次轮回。”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老周身边响起，此时的老周幻化成人形站在了一片美丽的田野中央，而那个声音，竟然是老周妻子的声音。

      “你好老周，请不要惊讶，我只是幻化作你最爱的人的模样与你交谈，这样才能让你更容易接受。”说着，和老周媳妇儿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出现在田野上，站在老周面前。

      “我是死了吗？”

      “你的肉体死了。”

      “那么，现在的我，只是我的灵魂吗？”

      “按照你们的理解，是的，这是你的灵魂。”

      “那么你呢？是神仙？要带我上天堂？还是带我下地狱？”

      “按照你们的理解，其实也可以叫我神仙，只是，我远比‘神仙’这个词所代表的要复杂得多。至于你说的天堂和地狱嘛，嗯……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所有人在地球上经历过一次轮回之后，都会进入你们认为的‘天堂’，因为人间就是地狱。”

      “哦，人间就是地狱，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这一辈子，有开心的时候，有痛苦的时候。痛苦的时候除了痛苦一无所有，开心的时候除了开心还有恐惧，惧怕当下的开心不真实，惧怕乐极生悲。总之，我痛苦的时候是真的痛苦，我开心的时候，似乎并不是真的开心，也或者可以说，不敢开心。”

      “嗯……这就是灵魂独立的代价。你们想要彻彻底底灵魂上的自由，就一定要接受灵魂自由所带来的选择。自由的灵魂不仅会选择快乐，也会选择痛苦；不仅会选择温情，也会选择冷漠；不仅会选择善良，也会选择邪恶；不仅会选择赞赏，也会选择嫉妒。这宇宙中的一切无差别的互相交织，就是自由。自从第一批灵魂与先知达成协议被投放到地球获得自由之后，第二批，第三批……越来越多的灵魂都决定前往地球，地球这个巨大的试验场已经快放不下这么多人了，以至于地球上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人口危机。不过这种危机，也是灵魂的自由选择所导致的，存在即合理，对于自由灵魂来讲，这句话是完全适用的。我曾和先知打过赌，我赌自由灵魂在地球这个试验场上获得自由发展的权利之后，最终会走向毁灭。”

      “走向毁灭？那么，您口中所说的先知如何回答呢？”

      “先知认为这个赌局没有意义。先知认为在这个宇宙中，‘毁灭’随处可见，即使是整个宇宙的诞生，也是建立在毁灭的基础之上，因此先知拒绝和我赌博，先知认为毁灭是必然的，但重生也是必然的。”

      “真搞不懂。既然要带我去天堂，为什么还要和我说这么多呢？”

      “因为我们尊重每一个自由灵魂的意愿。在这里，您有一次自由选择的机会，选择继续轮回，或者回到天堂。”

      老周沉思了一会儿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放弃天堂，选择继续轮回。”

      “我就知道”，化作老周妻子的那位“神仙”微微一笑，“之前的两万三千八百五十一次，您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接受轮回，您的所有经验都将被我们转移并保留，您在轮回期间的一切都将重新开始。直到某一次您选择回归天堂之后，所有的经验将再次归还，那时您才可以知晓发生过的一切。最后，我还想多问一句，在轮回期间所有的人都会经历苦难，为什么你们经历了这么多苦难后，依然要选择继续轮回？”

      老周脸上露出了微笑：“你说的不错，我身边的每个人几乎都在经历痛苦，穷人有穷人的痛苦，富人有富人的痛苦。我也知道人的一辈子都会很难熬，总会发生这样或那样的事，我其实也说不出我这么选择的理由，如果非要让我说出个理由的话，我就送你一句话吧，‘人间烟火，最抚人心’，不知道总结的对不对，但我想说的，就只有这些。”

      “尊重您的选择，最后请您再次确认，是否接受天堂。”

      “我选择地狱……”

      老周幻化的那道光重新飞回了地球……此时，一个可爱的婴儿出生在了一个心地善良的富贵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