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客】四:臭棋篓子

作者: 青楼红袖 | 来源:发表于2018-07-21 17:43 被阅读17次

庆留市有老区和新区之分。老区有某帝殖民风格,街道走向、楼盘选址、绿地面积甚至地下管网都经当时知名设计师规划设计,工程的全面铺开更是以质量为重。现如今庆留城市景观虽然缺乏设计与匠心,但骨子里流淌的基因不可能轻易抹去,所以依旧可见某帝的城市风情和些许西式建筑的影子。在诸多城市的设计方面,国人向来不信奉“拿来主义”,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事情也基本懒得去做,但重型不重神这种依葫芦画瓢的做法却是随处可见。

设计者与建设者最擅长搞本国历史建筑的破坏,典雅中国风非得弄成“中西合璧”才能显出自身的水平,而西式风格建筑在他们眼里简直就如神明,只有倍加推崇怜爱,绝无破坏的可能。所以城市规划中让他们最头疼的是,如何用外国的饺子皮和中国的馅,包一锅老百姓不那么讨厌的饺子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庆留老区的西式建筑和典雅四合院都被保护而得以留存了下来,成为这座城市的镶嵌而散发着独有的光芒,每年都会引来许多旅游者流连品味。

新区高楼林立,是繁华商业区,白天人群熙攘各为利往,晚上灯红酒绿欲望疯长。五星酒店、度假山庄、豪华游艇夜夜笙箫,酒吧、歌厅、商业城灯火通明,大排档、地摊、24小时便利店随处可见,昔日日落而息的小渔村变成了今天可以彻夜狂欢的不夜城,俨然一副现代都市车水马龙的辉煌画卷。与之相比,老区则是瓦房连片,如一位孤独症患者,缩在海边的一隅,被高楼和喧嚣包裹、侵蚀、浸染,仿佛一根稻草就能让他们瞬间崩塌荡然无存。但这根稻草却异常坚韧,因为近百年的欧式建筑和一些象征城市变迁的特色老房子是某些大领导避暑圣地的首选。

坐落在老区、与一处四合院相邻的这处独栋别墅已经有些年头,即使整栋房子被爬山虎密密麻麻地遮覆,近距离还是能看到斑驳的墙体,如海边那条夏蝉街贫苦人家缝了补补了缝的衣服。一位老人从院里急冲冲走出来,门口警卫想跟上,被老人摆手叫停。门卫和送到庭院里的保姆相视一笑,不用说,肯定又去隔壁下棋去了。

话说下午四点的天气格外湿热,很少有人愿意在这个时间点出门。老人走到四合院门前,正好看到姓付的壮硕男子推着轮椅上的棋友走出门,他笑道:“燕燮,这两天手痒的很呐”。

老人一边向四合院五间南房改成的书店里望,接着说道:“皮皮呢,大热天的,不看店?”

轮椅上的中年男子头发已经花白,抬手指了下书店外边的冰柜,笑着说:“那下一局,皮皮啊,这不看着天热,昨天不知道从哪里捣鼓来一个冰柜,拉着赵朴去批发雪糕冷饮去了”

“瞎捣鼓,皮皮这孩子想钱想疯了,好好的一个书店都快让他开成日用品百货了”老头还记得上个周末过来,想着在这个旧书堆里找几本书看,进门正遇到隔壁大学里的学生来买避孕套,他刚想训斥一顿,不曾想这个小老板立马从柜台里面拿了出来,等人一走,他还没说话,这孩子就把自己埋汰了一顿,说这叫书店走市场化,与时俱进。

两人闲聊的功夫,名叫付津门的已经帮他们在书店门前的老槐树底下泡好了茶水,置好了棋盘。老槐之下,两人对弈,无人观棋,只有鸣蝉与晚风相和。看见字就头疼的付津门帮着看店,百无聊赖,坐不了5分钟,就站起来望向路口,心里想着这都出去两个小时了,怎么还没见人回来。一个小时过去,老人端茶喝水的功夫,看见两个孩子骑着一辆破旧三轮奔这边而来。老远就扯着嗓子生怕别人听不到地喊道:“张老头,又被俺大伯虐了吧!”

临到跟前,这位小老板跳下三轮,端着茶壶就咕咚咕咚喝水。一边喝水,一边看着棋盘说:“张老头,我就说你就是个臭棋篓子,你还不信?这几天不见,又去找高人支招去了吧?”

从官场退下来见惯了大风大雨的张念梨抬头很鄙夷地看一眼小名叫“皮皮”的齐洛书,立刻就想到了京城里那位忽悠自己来庆留养老的邻居老头,心里想着,这无赖的本性,还真是遗传呐。自己这一局已经不可能扳回来,投子认输只是时间问题。他欠了欠身笑着说了声“少给老头我贫,有多远滚多远”,看着这孩子嬉皮笑脸的表情和那张白嫩的脸蛋,他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那时候自己刚从官场退下来,被邻居老头强行推荐来此养老,美其名曰赠送海边别墅一栋,当时心里想着,窝在这个自己起步的地方,养个花,写写字,下下棋,也算是图个清心寡欲。后来才知道这是老头算计要让他来照顾人。

自己当时虽然做出了打死不受摆布的姿态,但老头的闺女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今天甜言蜜语的嘘寒问暖揉肩捶背恨不得帮自己端洗脚水的,明天就眼里闪着刀光剑影恨不得把自己刮了的架势。

自己是真受不了这父女俩的一唱一和,这才决定来。

第一眼看到这孩子,就猜出了个大概。

这孩子小脸蛋长得跟他妈真像啊。

想起这孩子妈妈,再看到的孩子,他是想发火都发不起来,而且他打心里喜欢这孩子。这么多年,伯侄二人相依过活,他都看在眼里。他见过身为的大伯齐燕燮眼里含着泪光把竹条抽在调皮捣蛋的侄儿屁股蛋子上,也见过六七岁时的孩子大清早端着瓷碗去给他大伯买一碗街头热腾腾的豆浆,他见过大伯睡觉着摇着轮椅去给侄儿盖被子,也见过侄子去给晚上看书的大伯盖毯子。

通过这些年的接触,他认为,同龄人之中,能超越这孩子文学积淀的应该凤毛麟角,而思考问题角度的独特、处事的小心谨慎、遇事的冷静沉着,会让人觉得他阅历丰富少年老成,如果不看相貌,谁也不会认为这孩子只有十六七岁。翻开二十四史随便拎一个历史人物,这孩子就能旁征博引地为你复盘此人的一生,进而推演所处朝代的社会风貌、庙堂思潮。老人因从政多年,经常拿时政问题来考,如果正好是少年感兴趣的话题,那分析绝对条条清晰,且经常有画龙点睛之语,自己退下来才看清的问题,到少年这里却手到擒来般的容易,而且会让你觉得这些问题对他来说就如同高中生做小学题。

孩子虽然嘴上贫点,但是心地纯良。这一点,和京城老头那一家也特别像。而身为孩子大伯的齐燕燮,单从眉宇之间散发出来的沉着冷静和下棋时的杀伐果断,他不用找人询问就知道这位曾经人在官场。

老人在官场多年,以“细微知卓”闻名。

当时看到伯侄二人立刻就想到了十几年前轰动京都的“小年案”,才知道自己被这老头拖进了浑水。中间故事他虽知道大概,但因双方都缄口不言,坊间又捕风捉影的厉害,他也就将信将疑得当个旁观,被拉进来才知道事情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既来之,则安之,算是还这个老头子人情,这么多年过去,无论是向京城邻居还是现在这位断腿的邻居,他没有过问一句,也没有动用关系去拢一下脉络证实自己的看法,他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照顾这伯侄二人。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滴水之恩当涌泉报之。

风雨飘摇中走过来的老人能屹立不倒,能功成身退。

靠的不是左右逢源,不是虚与委蛇。

靠的是宁折不弯的骨气和肝胆相照的信义。

他看着埋汰完自己就想溜之大吉的孩子,问道:“皮皮,你说我是臭气篓子,说明你会下棋,来,你来陪老头子我下一局!”

齐洛书停下脚步,慢慢回头,掩去嘴角一丝坏笑,挠着头害羞地说:“会下,但下的不好,张爷爷,要不先吃饭,吃完饭我再陪您?”

齐燕燮眼神毒辣,看到侄子嘴角坏笑一闪而过,心里一惊,但随即又恢复了神情,虽然从来没见过皮皮下棋,但毕竟伏嵬大山里有着一位当年曾和棋圣对弈过的人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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