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公主

北方小城的十二月，尘埃如粉粒般飘浮在空气之中，街道两旁的悬铃木落尽了叶子，只留有枯瘦的枝干，顽强坚定地向天空蔓延。

走在萧条的街上，行人稀薄，与我同行的更是少之又少，空气充盈却凛冽，像是可望不可得的稀缺资源，天空，浅蓝色的天空像是欲裂的冰面，急需一场大雪倾泻而至，冲破天与地的界限，宣告冬季的来临。

而雪，并没有如期而至。

十三号街道的奶茶店，光线忽明忽暗地洒在桌上，椅上，以玻璃门于外界相隔，仿佛是一个封闭的世界。 我循着隐隐约约的光，推门走进奶茶店，店里里的陈设一如往常，绿色的塑料圆桌，与它颜色相配的椅子，同样的店员戴着相同的帽子，迈着相同的步伐，说着往常的话……

不同的是，角落里坐了一个女孩，穿着白色的棉毛衫，倚着桌角，阴暗的灯光照亮她的一侧面庞，我望见她的瞳，是浅蓝色的。 她看着前方那片斑驳的黑暗，神情似茫然，或者忧郁，店员走到他的身边。

“我们打烊了。”

“可我还没喝完。”她用吸管搅拌着剩余的珍珠。

“可你已经在这里逗留大半天了。”

“我在等人。”女孩淡淡地说。

“额，小姑娘，已经这么久，你要等的人也许不会来了，而且你每年都会这么说……”

“我等的人……”她下意识抬头。 我们的目光，在那一刻相触了。

“就是他。”她的语气突然变得无比坚定。

“等等，我……”我正想说话，她突然走到我的面前。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随之落在了我的脸上。

“你怎么才来，害我等这么久？”她问我，语气毫无波动。 我坐在那里，有些发懵地捂着脸，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店员也闻声赶了过来，看到这一幕，有些无措，只能一边劝劝一脸冷漠的女孩，一边劝劝满脸茫然的我。

“那我可以继续把奶茶喝完了吗？”女孩突然问。

“这个……”店员一时语塞，女孩似乎也没怎么在意，重新回到独属于她的角落，不紧不慢地继续玩弄珍珠。 我的脑子飞速运转，开始在记忆中查找关系好到可以删巴掌的朋友，反复筛了几遍后，发现并没有一个，也许我的朋友都不大喜欢与我有肌肤之亲。

“她是谁呢？”正当我又打算在脑海中查一下仇人时，她突然向我招招手：“不过来坐吗？” 我只得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并且用双手护住自己的脸。

“这个妹子似乎把我错当成她的男友了，虽然她挺漂亮的，但误会还是解释开的好，毕竟她看起来似乎很凶残，脑子也不大好使。”我心里这样合计着，坐在她的旁边。

“吸溜，吸溜。”她开始埋头嘬吸管，把粉圆一颗颗吸进嘴里。

“打扰别人吃饭是不礼貌的行为。”我心里这样想着，准备耐心等她吃完。 过了没多久，她咽下了最后一个粉圆，一抬头便撞上了我的目光。

我也这么盯着她看，大概僵持了有那么几秒，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你是来接我的吧。”

“同学，我想你是……”还没等我说完，女孩已经把钱拍在了桌子上，随后仿佛寻仇一般，架着我的脖子把我拉出了奶茶店。

“对不起，”我们在一处看不见奶茶店的空地处停下，她面无表情地对我说：“我也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谅我吧，恩？” 最后那个灵性的“恩？”让我从头寒到了脚。

“恋人之间如果说了这些，就不会有事了吧？”她很认真地看向我。

“可我们不是恋人啊？”我惊愕地问。

“我明白，不是就无法假装，即使我想表现出一个年轻女孩等不到恋人时的焦急心态，可还是太过火了，”女孩低下头，显得很失落：“没有打疼你吧？”

“没有，嘿嘿，我皮厚。”我像个傻子一样地笑着。

“谢谢你没有当场揭穿我，让我可以在那家奶茶店多待一会儿。”

“不觉得那里冷清吗？”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兴致，只想和女孩多聊一会儿，当然，这也是我一直存着这样的疑惑。

“冷清，”女孩琢磨着这个词，眼神变得飘忽起来，她的瞳孔像是刚刚结冰的湖水，隐约闪烁着浅蓝色的光芒：“就是那种，没有一个人，一棵树，一株草，一片叶，只有风在耳边盘旋的那种冷清吗？”

我的心头不由得泛起一丝寒意，有点儿哆嗦地回答道：“当然不是，怎么会有那种地方。”

“是啊，怎么会有那种地方。”女孩接过我的话头，可声音却渐渐微小，直至听不清楚。

“啪，”似有水滴敲击在青石之上，我打了个激灵，刚刚，我是怎么了？

“请你喝。”女孩递过一瓶饮料，刚刚的水滴声，是她拧开瓶盖时，沾在内壁的水落在地上时的声音。

“谢谢，”我接过饮料，大口地喝了起来。

“算是给你道歉吧，毕竟口头的歉意太过轻飘飘了。”

“不用太在意，”我把瓶盖重新拧好：“那你接下来怎么办，接着在这里等你男朋友吗？”

她不由得笑了，像是阳光穿透了厚密的云层，把温暖投在了大地上。

“我没有什么男朋友，只是想多在那里待一会儿，现在，我还有事要忙，再见了。”

道别女孩的那个夜里，雪，飘散而至了，我站在路灯下，看发黄的灯光照亮了满天飞舞的雪花，它们宛如黑暗中追逐着光明的萤火虫，不羁地燃烧在天的尽头。

雪，不知疲倦地漫洒着，染白了悬铃木的树干，染白了行人头上的棉帽，染白了姑娘们，精致的面庞，染白了这尘封在冬季的，深深的寂寞。

我似乎知道了，那女孩的来历，在一本已经泛黄发旧的童话书上，冰公主，冬雪的使者，只会在冬季的第一场雪时降临大地，而她在人间停留的时间也只有一天。 冷清吗？在没有一花一叶的世界，至少还有一家奶茶店可以陪伴她，温暖，也许，只需要一小点儿的给予吧。

“下一年再见吧。”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