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这里有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我给你三秒钟。
三,二,一。
好了,如果你选的是好消息,那么我就先说好消息;但如果你选的是坏消息,我也要先说好消息。
好消息是:我妹妹送了我部“遥遥领先”手机作为生日礼物。
坏消息是:我从快递柜拿出手机时走在马路上被车撞了。
但是又有一个好消息:我还活着。
不过也还有一个坏消息:我被困在了新手机里,而且它甚至还没被激活。
1
“喂——有人吗?喂——我被困在,手机里啦——”
我累了,瘫坐在了地上。
周围是一片白茫茫,而我的顶空却是黑压压的天花板——其实应该是手机屏幕。
看起来这里还真是无聊呢。我四仰八叉地躺下。我在这里感受死亡。宁静而纯粹的死亡。
还是先睡一觉吧。很多事情,睡醒起来就会发现没那么糟,因为黑夜是一只吸收坏情绪的祥兽。说不定睡醒起来我就会发现我其实在自己的床上,舒舒服服的。
天又忽然亮了,变成了开机的画面。
“奇怪,姐怎么把手机扔在这儿?还是我买给她的呢。”屏幕外传来一句熟悉的女声。像一星火花,点亮了这个小小的盒子世界。
“娟?娟儿!”我一下就认出了我妹的声音,立马大声呼唤她,四肢在光滑的地板上挥舞——在面对困难时刚好遇见她很难让我不心安的。
“哎?”那个声音有点疑惑。
“我在手机里!在手机里!”我把手做成喇叭状,更大声地喊道。
“啊?”
开机界面已过,浮现在天花板上的是我妹妹,黎娟,疑惑的眼睛。
“哎姐!”她一看到我,便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你还真在这‘遥遥领先’里面!”
“是嘞!”我爬着站了起来。“我被困在这里面了!出不去呀!还好你在啊娟!”
“姐你等着,”我妹稍加思索,然后咬了咬下嘴唇——这代表她很生气——“我先报警救你出来,然后去告这个‘遥遥领先’!怎么这手机还能吃人呢?”
我满意地抱着肩,点了点头——我妹总是这么靠谱呀。都说妹妹依靠姐姐,我却感觉她更像是我的山,高而可靠,也不失山峰的尖利。
“哎对不起啊姐,本来是想送你礼物让你开心的,没想到闹成这样……”我妹一边拨打110,一边拧着眉头。
“没事啦,我很喜欢你的礼物的,况且事情变成这样应该怪那个开车撞我的人。”我安慰她道。
“有人开车撞你?——喂?警察同志,我姐被困在手机里了!”她看起来又惊讶又愤怒,简直像一个生气的苹果。
“我没有危险,也没有报假警!也没有精神问题!真的有活生生的人被手机吃进去了!因为有人开车撞她!”
“不是真的吃,是人被‘困’在了手机里,像电子宠物一样!”
“行,我给你带到警局去!”说罢,她挂了电话,对我说:
“走了姐!我们去警局。”
“好嘞!”我对她比了一个“OK”,又躺回了地板上。说来也怪,这地板躺起来好像还怪暖怪软的,像春天的草坪,还散发着淡淡的潮味咧。
到了警局,我妹向警察展示了我。这吸引了一圈年轻的小警察。他们就像一群母兽外出后带着食物回来的幼兽,瞪大了充满好奇的黑眼睛。
“哇——”他们小声惊叹。“真的不是电子宠物吗?”
“是真人……”我叹气。仿佛吐出一朵乌云。
“真人?”
“是真人,麻烦你们对我姐姐尊重一点!她不是动物园的大象!”
“噢……不好意思哈黎女士,我们不是这个意思。”那群年轻的警察赔着笑散开了,只留一个似乎是要负责这件事的警察在原地,盯着手机若有所思。
“我觉得还是得叫119。”他在手机上划拉了几下,确定“有人被困在手机里”不是什么恶搞后,说。“我们这边……恐怕没什么办法。”
于是消防员又赶来了,也是一圈人围着我好奇的看,经我妹提醒后才开始想办法。他们的大脑似乎在咔咔作响,或许是开始运作了。
“你这也不是我们物理手段能救出来的吧?”一个消防员吐槽了一句。
“别告诉我110把你们119叫过来,你们现在还要打120吧?那如果120也没法子,我姐还怎么出来?”
“这位女士你先别急,倒不至于打120。”一个气场跟其他消防员不太一样的消防员出面,说。“这样,你把手机给我。”
“你怎么还在睡觉?还不给我起来干活!”那个消防员拿到手机就横眉竖眼地对着我大喊大叫,吓得我一激灵,就像是身体里响起了蜂鸣——
他嘴里吐出来的,怎么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那个消防员用尖细的声音大吼着将手伸进了手机,掐着我的头将我拔了出来,就像拔萝卜一样。一瞬间,手机的吸力和消防员的拉力快要把我撕扯成两半,我全身的细胞都尖叫着怒诉它们被撕裂的痛苦……
我似乎看到了白色的夜空,上面有片片红色的星星点缀。
2
“姐?”
我胡乱揉揉眼睛,在一片柔软之中坐了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啦姐?”
我的大脑有点愚钝地接收着声音。接收——分析——啊。
啊,是我妹啊。
我像一个有点生锈的机器一样,缓缓扭过头,看着床头柜上的手机。啊,这还是我妹送我的生日礼物来着。
那部手机再次发出我妹的声音:
“姐?姐!”
“啊……我在。我在干嘛来着?”
“你在和我煲电话粥啊姐。”电话那头传来轻笑。
“啊,好啊,好。那你在干嘛?”我又滑回了我的床上。其实清醒过来后发现,它也没那么软,甚至还有股洗不掉的霉味。
“我在度假呀姐!我刚说过,你不记得啦?”
“啊……记起来了。”我挠了挠头。其实我记不起来丁点儿。就像一辆爬行了几十年的汽车记不清楚它去过哪里一样。
“你怎么啦?不舒服吗?感觉你怪怪的。”
“也没有吧……”
“你出去散散步吧?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那你会挂吗?”
“当然不会啦,我的姐姐。”电话那头又传来妹妹的咯咯笑声。“我现在无聊得很呢!”
“噢,行。”我从床上起来。其实正好我也想去透透气,闷得慌。这间屋子里太缺乏新鲜的活泼。
我一出门,那个女人就尖声喊叫道:
“你又要死到哪去你这个贱种!”
她尖细的嗓音让我想起了那个消防员。说实话,简直是一模一样。难道她给我造成的心理伤害太大,以至于已经成为了我的梦魇?我自嘲地笑了一笑,就像拂走一颗尘埃,没有理她,径直出了门。
那个女人是我的养母。她和我的养父收养我并不是出于什么善心,而是因为他们是需要一个马上能上班但不用付工资的仆人兼有能力为他们养老送终的投资的丁克。他们从不对我表现关心,也不从不记得我的生日,毕竟我只是一个工具。不仅如此,最令我嗤之以鼻的是他们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也是如此——在不小心生下我妹后,他们不仅嫌弃婴儿麻烦而把我妹交给毫无经验且年仅五岁的我照顾,甚至把亲生女儿也只当作仆人和投资。在这个家里,我和我妹只从对方身上获得过爱。
对于这种毫无责任心、把人当作工具和商品的人,我嗤之以鼻。不过是扭动的蛆虫。
我没让那个女人过多影响我的情绪,毕竟外面的世界要比那个阴暗的地方光鲜亮丽得多。
“娟,你看,”我抬头看春花。“花开了。”
“我看不到啦,姐。”
“像一朵绽放的生命,装入了整个春天的活力,生长着、盛开着。真希望你也能在这里,感受生命力量的渲染与传递。”
“好美呀。你把这些诗发到网上呗?”
我继续往前走,走到了绿色的江水旁,靠在栏杆,低头看。
“水一直往前走着,它们会记得给过去的水打电话吗?”
“在看家门口那条江吗?”
阳光倾洒在江面上,那水似乎就着了火。 我心情舒畅,就像是心房里面装了新空调一样。我说:
“阳光好的日子,会感觉还可以活很久。甚至,可以活出喜悦。”
过路的人朝我投来奇怪的眼神。我并没有理会他们,就像天上的云不理会地上的泥土一样。
我回到家时,我妹说:
“听起来,你那边很好呢姐。你这样我就放心啦。我先去忙,记得吃药噢。”
“好。”我随便应付了一声,躺倒回在了我的床上。仿佛一只疲惫的木偶。
“你别光应付我呀,不行,我要看着你吃了才挂。”
“哎——好——”我幸福地叹了一口气,拿起一个白罐罐,倒出一片药,就着水杯里不知什么时候倒着的水将药吞下了。药片似乎在我的身体里滑了个滑梯。
“你什么时候回家啊娟?我想见你了。”
没有得到回应,我低头看了看握在手里的手机——妹妹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是空白的微信聊天界面。
啊,已经挂了。
3
自从我开始按照她的嘱咐按时吃药,她就再没给我打过电话。我想,她应该是放心了吧。
但我好孤独。一个人就是一片荒原,我的床头长满杂草。
我将思念通过她的礼物发布,正如她所期望的。已经吸引了一些观众,甚至有些已整合成集出版。
她会看到吗?不过她还是没夸我,也没再和我联系。可能在忙吧。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呢?
“你个贱种天天窝在卧室里,天天窝在卧室里!本来死了一个就烦,而且还是因为给你买那一万多的破手机死的!你不愧疚吗?还不帮忙给家里做点家务啊?”
“就是啊!挣了点钱给你能耐的,还没你小时候听话,老子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
凳子被踹翻,我就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任由重力把身体摔在地上。
脑袋被地板狠狠揍了一拳,误触到了脑中的画面播放键:被染红的斑马线,轰鸣的汽车,碎屏的手机上“支付成功”的页面,猩红点缀的白布——白色的夜空,红色的星星。
“我感觉自己也死了一次。”我喃喃。
“妈的神神叨叨的!等会儿起来刷碗!”脚步声远去。
我的身体里大雪飞扬,风沙漫天。小小的药片,居然能杀死我的生活、我的世界。
我们还会再遇见的,在暴雪中,在风沙中,在泥石流中,在荒谬中,对吧?
人物有部分参考余秀华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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