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馨回家乡扫墓多在春节，因为清明假期太短，来回的路程就要占用六、七个小时，着实仓促。这一年春节回家，她一如往常去村长家拜年。聊天间，村长说起每年清明节都有个人来给馨儿母亲扫墓，总是一大早来，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就离开了。大家都纳闷，头一次是北山上的梁叔看到的，后来有一年李婶在桥边也看到了，说是穿着深色的衣服，看着不像你妈的学生……
不知道为什么，苏馨脑海里跳出来的就是权正东的背影。
这一年清明节，她向徐总请假，提早回了家乡。她想知道那个人是不是正东。三年了，他们几乎已经断了联系了。第二天凌晨，她早早地起床往村口走，她看到一辆车停在村口的岔路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熹微的晨光里远远地向石桥走近，她站在山上的小路上追随这个身影，她的心砰砰地跳，怵然地站立原地，用力抱着近旁的一棵松树，睁大眼睛看正东沿着山脚的蜿蜒小路徐徐地迈步。其实她就在正东的正上方，只是正东不知道这山的上下各有两条小路。苏馨在树荫掩映之下看正东穿梭在枝丫的缝隙之间，向埋着母亲的山头走去。
山上的小路近，她比正东早到母亲的坟头。她对于即将发生的一切忐忑又好奇，她蹲坐在双亲坟墓后方的古树后，逼自己冷静。
她听见正东踩踏在枯枝草叶上的杂乱声响，闻得见若有若无的百合花瓣的清香，她听到正东叫母亲的名字，“秀英啊，我来看你了。”苏馨把后背紧贴在树干上，屏住呼吸，凝神，她不怀疑自己的耳朵，她还是忍不住侧转过脑袋，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斜觑到正东的整个脸庞——三年不见，正东的脸颊笼罩在不知名的阴沉之下显得格外苍老，苏馨近乎认不出他来了！
“秀英，我专程从韩国回来看你，我不知道还能回来几次。……你的馨儿，我把她还给你，她很优秀，是个好孩子……我如果早知道她是你女儿，我是绝对不会打搅她的……秀英啊，原谅我、宽恕我……这几年我故意不理会这个孩子，我知道她很痛苦，我没有其他的办法，她恨我也比爱我好，我只希望她忘记我……这是我作的孽啊……”正东哽咽哭泣的声音夹杂在他断断续续的言语间，“她不知道我们上一辈的事，这样也好，这孩子简单天真，应该找到属于她自己的幸福……我答应你，会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爱护她，你安心在天国等我……”
苏馨在极大的震惊中无处藏身，她抓扣着坚实的泥土，听完权正东所有的倾诉，用力克制住从胸腔喷涌而出的热泪，直到她确信权正东已经离开。
所有的神经在这一刻得到完全的舒张，惊愕烤炙过的心灵在撕心裂肺的呐喊里释放悲伤，所有的怨恨和不解被击落粉碎，她，苏馨扑倒在母亲的坟头，在懊悔、羞愧、无奈和痛楚中用眼泪完成生命中一次无情的剜割。这样的巧合只在电视剧里才有，怎么会真地发生呢？苏馨举目望天，天风松涛，不予回答。
坐在返沪的飞机上，许多困惑脱卸了，她理解了正东眼里深不可测的忧伤，她理解他百般无奈又心意决然的离开，她知道她对正东的怨恨是错误的。爱是美好又无辜的，只是它需要适切的安放。正东的克制和离场，原来都是在帮助她让爱回复到应有的位置。苏馨回想记忆中的画面，她看得见正东选择一个人扛负这些情感重轭的不容易。上帝的一个玩笑，折磨并试炼着两颗人心。
卸下了怨恨，苏馨瞬间长大了。既然正东不希望她知道这一切，她决定只字不提。回到上海，她做的第一个决定是出国留学，离开这个熟悉的环境，去外面看看。徐总欣然赞成，支持她继续深造，甚至提出停薪留职半年的特殊照顾。苏馨拒绝了这样的特殊照顾，她不想开这种特例。一切的手续办理妥当，已经是秋天了，她给权正东写信，这距离上一份邮件已经半年有余了。
正东：
您好！
我决定去法国求学，趁年轻多学一点东西。短则两年，长则N年。
说不定，找到一个心仪的老外，我就嫁了：）
谢谢您，这么多年对我的好，您安心陪护您的父亲，我苏馨长大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房子的钥匙我给Jason保管，所有相关的产证资料等等，我原封不动地放在您的床头柜抽屉里。
这整个房子里的一切，打理得如您在时一样。您想回来的时候，可以随时飞回来看看。
苏馨
正东看着苏馨的邮件有异样之感，苏馨用“您”来称呼自己，落款也变了。他不知道个中细节，只以为时隔半年之久，他们之间的生分感越来越重了。他应该为之欣慰，毕竟痛苦的隔绝换来了苏馨的成长，他也几乎成功地回复到了一个长辈的位置。他是应该感到欢欣的。
这一年的冬天，靠近冬至的某个夜晚，老父亲近弥留之际，权正东悉心照料，不离不弃，直到老先生安详地离开。他在春天回到上海，回到苏馨打理的家。一切如故，如故，看不见苏馨留下的一点痕迹。这个姑娘把与她相关的一切都搬进了行李。她决计不作正东回忆的负累，来配合正东咬牙坚持的离场。
rd�l?~�P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