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信

【郑重声明：本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参与书香澜梦第35期“信”专题活动】

夜幕里，高峰时间的东三环一辆辆车红灯笼似的串在一起。萧楚楠疲惫地靠在驾驶座上，下午计划的工作进程他已如期完成，甚至还高效处理了200多封重要邮件，21点还有个内部会议要对接22点和美国投资公司的接洽。他摘掉眼镜，用手使劲按压几下眉心，这些都不难解决，最难的是如何面对妻子，想必母亲已经把他生病的消息告诉她了吧。

叮，手机屏幕亮了，屏保上的一家三口笑意融融，是妻子：还没吃饭，等你。

见丈夫回来，艾青梅像平日一样回应他温柔的微笑：“我去喊爸妈，你洗了手就赶紧过来吧。”

一场如旧的晚餐，都是萧楚楠爱吃的菜，但空气里除了儿子发出的“吃”“爸爸”“妈妈”的奶音外，只有筷子碰撞碗碟的声响。有那么几次萧楚楠想打破这种压抑的气氛，但话到了嘴边却不知怎么开口。

终于结束晚饭，父母亲回了自己房间，艾青梅开始收拾碗筷，萧楚楠见状上前帮她一起打理桌面。“你别弄了，我自己就行，去陪会儿子吧。”“青梅，我今天……”“我忙着呢，等会儿空了再说吧。”妻子避开他的眼神，转身进了厨房。

萧楚楠抱着儿子，透过明亮的玻璃看妻子的背影，想起他们的相遇、求婚、结婚、生子……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恍如昨日。这一千多个日夜里，真正属于他们二人共同的时间并没有多少，因为各自忙，觉得旅行浪费时间，甚至连所谓的蜜月两人都是在低头处理文件，抬头已是深夜的情景下度过的。明明说好要提前退休，把他们曾经欠下的浪漫和承诺在日月山川中兑现的，可如今却成了笑话！那张死亡判决书就这样来了……

忙完所有事情，已过12点。萧楚楠走过空无一声的走廊，感应灯在他身前亮起，又在身后熄灭，他突然恍惚了，这条路即将把他领去哪里？自己要走的路呢？还会有什么不测的坏消息会等着他？不，不会了，那条肌肉不断“嘣嘣”跳动的右臂告诉他——这已经是最坏的答案了。

他轻轻转动门锁，一束橘色的光顺着门缝流出来，妻子的声音也跟着流出来：“忙完了，收拾下快睡吧。”“怎么还没睡？”“嗯，还不困。”两人陷入一阵沉默。“睡吧。”妻子伸手出来把一侧的台灯关掉，两秒钟后，萧楚楠这一侧的台灯亮了起来。

“青梅，我想跟你谈谈。”

妻子不语。

“青梅，我无法逃避事实，你也逃不了。”

“楚楠，我们能不能晚上不讨论这件事？”

“不能。你知道的，我没有时间了。”

妻子再次沉默，几秒后她把身体从被子里钻出来，靠在床头：“好吧，那我们谈谈。”

萧楚楠也坐起来：“这一年多我根本没想过如今会是这个局面，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让你生孩子了。”

“呵呵，楚楠，你真幽默，你怎么不说早知如此，我们还不如不结婚？”她扭头看着他。“至于吗？”

“至于。”萧楚楠的冷静和理智似乎让自己成为一个旁观者，“我在2-5年内会跟绝大多数病人一样死去，而且会毫无尊严地死去。”

“霍金也得了这个病，他不是依然活了几十年？”

“霍金？”他的胸口涌出一股无法言表的绝望，“这世上只有一个霍金，不是吗？他的护理团队是世界顶级的，更何况他的症状表现也不是呼吸肌麻痹。”

“你也可能不是。”

“我也可能是。”他顿了顿，“即使不是，我也活不了那么久。”他深吸一口气，再重重呼出去，“而且，我不想让你背负着我这么个拖累。”

“你什么意思？”

“我想好了，我会把公司的事务逐步交代处理好，然后回家。我爸妈没办法，不让他们管我肯定也不可能，只是，只是太苦了他们。”他哽咽住，“而你不同，你不应该被我这个会‘渐冻’的病人拖累，我们，我们……”他把头别到一边去，从嗓子里滚出几个字来，“我们离婚吧。”

屋里两人再次陷入沉默，许久，艾青梅笑了：“楚楠，记得咱俩结婚那会儿怎么说的吗？”她轻轻拉起丈夫的手，“是不是说，其实结婚就是找个伴儿，能相互依靠的伴儿？”

是啊，相互依靠的！

“相信我吗？”她用手托住他的脸颊，“我就是那个你可以依靠的伴儿，我会一直守着你的。”

“不，青梅。很快我就会失去行动能力，然后会无法吞咽，大小便失禁，甚至无法说话，我能预见这往后的一切，而且，我不想让儿子在记事后有个这样的爸爸。”萧楚楠的泪水滑落在妻子手中。

“没关系，楚楠，我愿意陪着你。”她的眼里泪光攒动，“即使你动不了，我们能在一起，也足够了。”她把脸颊靠过去，感受着从丈夫脸上不断滑落的泪水顺着自己的脸颊继续急下，“你相信我吗？我能做好。”

我信你，我爱你，可是我却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