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一室灯

九百二十八年，汴梁城

“停！”马车中传来一名小姑娘的声音。

大将军西慕云骑马过来，待西夕掀开车帘，问道：“女儿，怎么了？”

“爹爹，你看那边。”西夕手一指，是一位少年狼狈地坐在地上，眼神清冽，似是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暮云将军顺着西夕的手的方向看过去，是一位十来岁模样的少年，随手摸了摸西夕的头问到：“西夕是想让他给你做伴吗？立霜伺候得不好吗？”

西夕摇了摇头，说道：“爹爹，立霜姐姐很好，可是她不能陪我读书习字，骑马射箭，他可以。”随手又指了指那个少年。

  暮云将军妥协，道：“好吧，那你去问问他愿不愿意跟你走。”

  西夕开心的冲暮云将军笑了笑，“谢谢爹爹！”随后开心地冲少年跑去。跑到少年面前，西夕取下随身携带的玉佩，在少年的面前晃荡，问道：“小哥哥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啊？”

  少年抬头看她，轻轻地点了点头，道，“燕无追。”伸手收下了那枚玉佩，便站起身来朝着慕云将军的方向走去，西夕在后面跺了跺脚，喊到：“燕无追，你等等我。”

燕无追走到暮云将军的面前，将玉佩交还于将军，微微一揖道：“今日得暮云将军的贵女收留已是万幸，至于玉佩，太过贵重，无追万万不敢收下。”

暮云将军随口询问了一番，便让无追上了马车，一同打道回府了。

九百三十六年，暮云将军府

燕无追正在庭院中坐着看书，突然一支箭射过来，燕无追头也不抬地用两个手指接住了那支箭。

西夕从树上跳下来，道：“燕无追，你又犯规，不是说好不接的吗？”

燕无追道：“那是谁先耍赖皮，昨晚又偷偷的进我的房间的？”

西夕：“我……我……算了，不跟你说了。”说完，就自己一个人坐在燕无追对面生闷气。

一会儿，西夕又偷偷的抬头看燕无追一眼，看到他没有反应，就伸手扯了扯燕无追的衣裳，问道：“燕无追，你说，爹爹这次去给契丹进献幽云十六州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燕无追听罢，起身，道：“放心，你爹爹会回来的，他不会有事的。”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西夕道：“你去哪儿，等等我。”

燕无追停下，回头瞥了西夕一眼，“如厕！”

西夕羞得脸都红了，“你怎么不早说？”

燕无追手一摊，“是你非要跟来的，我也没有办法。”随后又凑到西夕的脸面前，“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啊？”

西夕道，“燕无追，你……”猛地推开燕无追，一溜烟跑了。

晚上，西夕又偷偷地溜到燕无追的房间，皱着一张小脸，敲了敲门，道：“燕无追，我怕。”

燕无追推开房门，果然，西夕又像往常一样弄得浑身上下都是脏兮兮的，他叹了叹气，道，“进来吧。”

让西夕进房间后，燕无追就要出去，西夕又拉住了他的衣裳，道“你要去哪儿？”

燕无追无奈，说道：“打水，给你洗洗。”

“可是我怕。”

燕无追道，“我一会儿就回来，乖乖在这儿等我。”说完，摸了摸她的头就去打水了。

西夕怕黑是燕无追很多年前无意间发现的，据说是西夕四岁的时候，她的娘亲和西夕被敌军抓住，也就是那一次，西夕看到自己的娘亲死在她的面前，血溅得她浑身都是，心里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从那以后，每到黑夜，西夕孤身一人时总会想起那个夜晚，总会觉得自己身上沾满了娘亲的鲜血，无法入睡。从前有暮云将军陪在身边，可是将军出征了，西夕便不敢自己睡了，只能每日偷偷的跑过来找燕无追了。

每个夜晚西夕睡觉后，燕无追总会静静的守在她的身边，为她燃一室灯……

九百四十三年，契丹出兵攻打后晋，西暮云将军再次披挂上阵

    九百四十六年冬，暮云将军府

  “燕无追，怎么办？我已经三年没有见到爹爹了，今年他是不是又不回来陪我过年了？要不我们去找爹爹吧？”

燕无追宠溺地摸了摸西夕的头，道：“好啊，正好我们可以出去走走！”

    西夕像一只偷了腥的小猫一样，露出了得逞的笑。

晚上，燕无追又像往常一样，在西夕的床前为她燃一室灯，待西夕睡着之后，燕无追说道：“西夕，如果你知道了这一次是去见你爹爹最后一面，你会不会怨我没有早些告诉你这一切呢？”

两个月后，他们抵达戚城，抬头便看到了戚城城门上挂着的白布，西夕上前询问道，“这位小哥，你可知是何人去世了呢？怎么城门上都挂着白布？”

过路人告诉他们，“你们怎么还来戚城啊？这西暮云大将军都战死了，戚城失去了庇护，马上契丹就要打进来了，快走吧。”

西夕听完，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抓住燕无追的衣裳问道：“燕无追，你告诉他们骗我的对不对，我爹还活着对不对？”

燕无追说，“西夕，冷静一点，我们进城去看看就知道了。”

西夕，“对，你说得对。我们走。”刚走了两步路，西夕就被燕无追打晕了，燕无追一把抱起西夕，“早知道这样，就该早点带你来戚城。”

西夕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她挣开眼，看见燕无追坐在她床前，说道，“带我去找我爹。”

燕无追道：“西夕，你？”

西夕瞥了一眼燕无追，那一眼，里面饱含着那些隐忍的痛苦 还有对万事万物的蔑视。燕无追知道，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整日围着他贪玩的姑娘了，有些事情，他再也帮不到她了。

半晌，燕无追说，“我带你去。”

一路上，两人相对无言。

走到一间小房间里，西夕看到他的父亲就躺在那里，西夕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道：“爹爹，你没有完成的事情我帮你完成，这个国，这座城，这个家我来替你守护。”燕无追在门口看着西夕，心中感伤，西夕，你想守护这个国，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只想守护你呢？你就是我的国，我只想为你燃一世灯，不想让你经历这些。

翌日， 西夕带着爹爹留给她的将军令接管了戚城，以雷霆手段惩治了背叛之人，暂时守住了戚城。

九百四十七年三月，戚城

西夕站在城门上，问“援军还有几日到达？”

燕无追站在西夕的身后，看着西夕瘦弱的身影，双肩扛起了重担，最终还是告诉西夕，“西夕，援军不会来了。后晋已经无力回天了。”

此时，士兵来报，“报，将军，杨光远叛变，王清带众人奋力突围，最终全军惨死沙场……”

西夕，心头一颤，“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九百四十七年五月，戚城

西夕下了最后一道命令，让所有士兵带着戚城百姓撤离戚城，而她，还是留在了这儿。燕无追回来时，看到西夕做好了饭菜，就径直的朝着西夕走过去，坐下用饭，燕无追说道：“西夕，好久都没吃过你做的饭菜了。”

西夕笑了，“好吃就多吃点，下一次吃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

燕无追笑笑，道：“总会有机会的。”

吃了一会儿，燕无追就感到眼皮沉重，他道：“西夕，你？”

西夕站了起来，道：“对不起，燕无追，我放不下戚城，这是爹爹用生命守护的城，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毁掉。但我担心你，不想让你卷入这场战争中来，所以你安心睡吧，几天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西夕将燕无追扶到床上躺下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到了燕无追的床前，低头吻了他的额头，说道，“燕无追，我们来生再见。”说完后，转身拿起手中的剑，奔赴最后的战场。

面对无数的契丹人，西夕手起剑落，杀红了眼。契丹将军见那么多人都拦不住她，连放三箭，西夕闪身躲过，却给了契丹士兵可乘之机，西夕左肩被刺穿，一士兵从背后杀她，其余士兵用长矛将西夕团团围住，西夕腹部被伤，她转身给了那人一剑，倒下，西夕道：“今日，我败在你们手中，我无话可说，但我还有一心愿未了，我希望你们善待戚城百姓，这是我父亲用性命守护的城，我想让父亲的在天之灵得到慰藉。”

这契丹大将军也是性情中人，“好一个女将军！竟有这等气魄，我答应你，定不伤这戚城百姓。”

西夕听完，安心地闭上了眼……

契丹大将军不忍，吩咐人道，“找个地方，给这女娃竖个碑吧。”

七百四十七年六月，戚城城外

燕无追找到了西夕的墓碑，挖出了西夕的尸体，将她背回了自己小时候住的小屋，将西夕擦拭干净后，就为她燃一室灯，对西夕说道：“西夕，对不起，原谅我没有早日告诉你一切。其实，我是写命师，你和西暮云将军的命格早已被书写好了，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不该擅自改变你们的命运。我娘说，每个写命师在十岁那年都会遇到跟自己命运联系在一起的人，从我第一眼见你，我就知道你就是我要等的那个人，这十九年，我过得很快乐，也过得异常艰难。每一次看到你担心你的父亲，我都忍不住偷偷地用自己的五福之命去为暮云将军篡改命数，我不想看到你的忧伤，我宁愿你一直都是我记忆中的那个顽皮的姑娘。西夕，现在，我想为你修改一次命数可好？这一次，没有人给你燃一室灯了，你要快快乐乐地活着，不要再有烦恼了。这天下，再与你无关了，就做个闲人吧。”

七百四十七年十二月，戚城

杜重威投降，后晋灭亡

一位姑娘背着一把剑走进酒楼，点了一壶碧螺春，听着这说书人在讲后晋的故事，“话说这后晋有一位暮云大将军，一生戎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