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三姑婆可不是一般人呐。”爷爷经常对我这么说。
从小好奇心重的我,最爱听爷爷讲故事,各种类型的都喜欢。当老师这么多年,他讲他学生们的多,讲家人的少。三姑婆是爷爷的亲妹妹,家里排行老三,由于乖巧懂事也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
“可是,你不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吗?”我不解地问。
“我们家不讲究重男轻女的。都很支持孩子们念书。你三姑婆可是贴心小棉袄。”爷爷笑道。
三姑婆如今常居青岛,和她见面不多,但一直觉得,她是个很酷的老人。
爷爷说,在他八岁的时候,父亲突然出了事,生死不明,生活的重担都压在母亲一个人身上。三姑婆当时只是个6岁的小姑娘,却心思很重,天天紧紧看着母亲,生怕她一时想不开。
“知道么?还有件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爷爷突然语气很伤感。
原来,父亲刚离去的那段时间,母亲很悲痛。每晚等其他姊妹睡熟了,半夜两三点,三姑婆会和母亲悄悄起来,穿好衣服出门走很远,最后在一片空旷的地方停下,朝着父亲离去的方向,跪下,双手合十祈祷亲人回来,一跪就是一两个小时,常常回家时天已经蒙蒙亮。
她们固执地认为,这样真的会盼来日夜想念的人。
初中毕业,由于家庭成分不好,三姑婆不能考当地的高中,被迫去农村种菜,她个子小,力气也弱,可心里却一直不服输。白天干活干得比别人好,晚上悄悄捧着书温习,她母亲实在看不下去,独自去求青岛的远房亲戚,终于答应让她去青岛继续读高中。
后来,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三姑婆高中毕业就早早工作,她干活扎实勤快,很快就受到赏识。因为一次偶然,她遇到了她丈夫,一个斯文腼腆的上海人。当时家里不太同意,怕她不适应在另一个城市生活,可她很坚定,两人一直努力争取,终于如愿结婚,开始了幸福的新生活。
我去了离家很远的地方读书,爷爷和我经常通信,信中,隐隐约约地记得他说起三姑婆,她丈夫身体不好,经常住院,一住就是一两个月,三姑婆一边天天医院陪护,一边照顾她的儿女们。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坚持跑步画画,参加每年的越野跑。
有时,爷爷会很兴奋地告诉我,几天前三姑婆来看他了,比以前消瘦了些,但依然精神头很足,说最近想学英语,天天在家跟着电视节目记单词,早晨还去湖边大声练发音,喊得自己筋疲力尽,连去玩耍的小学生都被吸引过去纠正她的发音。
“想想我也就练个字教个学生,和她一比,差远了。”爷爷常调侃。
几年后,三姑婆从爷爷那得知我想去美国读研,特意打电话过来,这么多年,她的口音已经成了“四不像”,又容易激动,语速很快,但我能感觉到,她好像比我还高兴。
“紫健,你快去探路,说不定我们过几年也去旅游,到时候你要当导游啊。”她爽朗地说。
“好呀,一言为定,你们好好锻炼身体,将来过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我忙鼓励她。
“好的!我肯定没问题,就是你三姑爷身体总不理想,我会监督他的!”
我去了美国后,有次和妈妈通电话,才得知三姑婆有次专程从青岛一个人坐大巴来我家说是想给我送点生活费,她说我圆了她的梦。
“三个半小时的颠簸,她一个老人,太不容易。”妈妈感动地对我说。
“是啊,三姑婆一辈子都想读书,可惜年轻时没遇到那条件。”
两年后,我即将毕业,听说她丈夫又住院了,自然没法出国了。不过,三姑婆依然坚持跑步,一晃很多年,从青年组跑到了老年组,还在老年大学报班学手工。
毕业回家过年,我向爷爷问起她,爷爷说:“她们去韩国旅游啦。”我一惊,忙问:“跟团?”
爷爷笑道:“自由行呢。很多旅行团嫌她们岁数太大不爱收,你三姑婆就自己去问别人,还用手机查攻略,上网订票,去之前已经规划好一切,儿女都没插上手帮忙。”
我听后心里涌起深深的敬佩。
最近一次见面,是她带来了自己的新作品,几套《红楼梦》情景的泥人,有“共读西厢”,“憨湘云醉卧芍药烟”等等,人物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她说最近在看《红楼梦》,发现书里每章都是饱满的画面,有生之年,一定要亲手做出来。
“三姑爷肯定很支持你吧?”我笑着问她。
“当然啦。这些年,只要我喜欢的,他都支持。我也支持他。”三姑婆照样神采奕奕。
“要是他身体好些,你们就可以一起做了。”旁边的妹妹也过来打趣。
“没事,他身体不好,我就先放放,把他照顾好,反正日子一天天好好过,又不赶时间。”
我们静止了几秒钟,为他们动容。那一刻,我心里很感慨。
如同再好吃的罐头都有赏味期限,其实某种程度上,爱情也是无法保鲜的。因为,再怎么保也会随着岁月逐渐变为亲情。可是,你对生活的热情却可以保鲜,只要你足够热爱,始终心志坚定而达观,只要你们步调依然一致,你们在一起,便能相携终老,倚楼听风雨,淡看江湖路。
我们都曾以为,遇到一个人,世界才为我们开启。这样,一旦失去,可能你的世界就此崩塌。
所以,每个人,首先要是自己的信徒。那自由而强大的心志,才会让你任何时候都丰盈充实,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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