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窥

这样子加班到晚上十点已经是这周的第三次。锁上门，拖着重若千斤的身体穿过长长的弧形走廊，隔壁游戏公司依然灯火通明，前台长相甜美的妹子拖着腮在打盹，可能是我的高跟鞋声音略大，她忽然像受惊的兔子一般支楞起来。

我好奇的看着她，她也盯着我看，眼神怯怯的，有点儿欲言又止。我不知道该不该微笑一下——虽然天天打照面 ，但似乎从未有任何交集，微笑会不会显得我很自作多情？

电梯门开了，身后却传来妹子弱弱的声音。

“那个，你好，能停一下么，我想跟你说件事儿。”

我把跨进去的左脚收了回来，看着电梯沉下去。

“不好意思，我就是想问你一下，你平时上洗手间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哑然，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便秘，算不算不对劲？

“呃，我这么跟你讲吧。”她忽然压低了声音，眼睛滴溜溜的环顾了一下四周，“我总觉得，好像有人在偷窥女洗手间。”

她一脸认真的焦虑，这种情绪传染得很快，我往洗手间的方向看了一眼，有点凉飕飕。

“不会吧？我没觉得呀。”

“唉，是真的。有两次了，我出来的时候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迅速闪开，贼兮兮的。”

她看起来不像在说谎，神经粗大如我也有点心慌慌起来，但还是强作镇定。

“我们这洗手间本来就不合理，男女只隔一扇墙，而且大门也从来不关，会不会只是有男人方便完离开得匆忙？”

“只有来上厕所才会急匆匆，你见过谁方便完了还跟一阵风一样？”

妹子竟然是个吐槽高手，我无言以对。她见我像块木头一样，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也没什么，我就是跟你这么一说，你平时也多注意下吧，咱们经常要加班，小心为上。”

我心头一热，感念她的体贴，竟莫名其妙地伸出手按了按她的肩膀，说了句谢谢。她仰起小而苍白的瓜子脸对我笑了笑，我却在想，嗯，这妹子长得真是好看。

第二天，我趁着午饭时间跟公司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同胞交流了一下，大家的反应很一致，从没见过什么偷窥狂，那妹子可能是眼花了。

不过嘴里是这么说，此后几天上洗手间时却变成了结伴而行，每每看见有男人从厕所出入，都想当然的觉得其面目可憎。又过了两天，整栋大楼的人都在传，8楼的女洗手间出现了变态偷窥狂，这事儿还惊动了物业和保安，说一定多加留心。

如是一闹，即使真有偷窥狂也不敢作案了吧？于是渐渐没人再把这事放在心上，我们公司的女汉子们又变成了独行侠。

不过没想到，事儿还没完。一天，公司的设计师小白气呼呼的解手归来，屁股还没沾到椅子，嘴里已经骂上了。

“隔壁那个前台是有病吗，上厕所就上厕所，每次都要把门反锁上，敲门也不应，矫情啥呀！”

财务大姐瞬间八卦精神爆棚，哗的一声拖着转椅来到小白面前，“啥意思，她一个人霸三个坑？屁股还真大！”

“可不是，我都碰到好几次了，今天实在气不过跟她理论起来，我说你关门就关门别反锁呀，她说那个偷窥狂会自己来开门，还说那人站在门口弯着腰从隔间门底缝隙偷看，有病吧，保安都发了通知了，哪儿还有啥偷窥狂啊！”

我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妹子苍白的小脸和认真的眼神，不得不说，她确实给人一种神经质的感觉，不怪小白发这么大火。可是事情的重点在于，如果妹子真没撒谎，那么这个偷窥狂确实很变态。

我插话：“小白你消消气，我觉得人家妹子也没必要拿这种事儿开玩笑，下次再碰上她反锁，我去找她说一说好了。”

结果哪里还轮得上我去找她说，隔天妹子的公司就炸了窝。事发在下午三点左右，我们几个听到隔壁似乎有人在吵架，而且架势还不小，有几个女人的声音格外响亮。有热闹岂有不凑的，8楼就我们两家公司，这会子人都挤到走廊上，黑压压的一片。

我和小白努力扒开人群挤到隔壁公司大门口一看，几个女人把前台围了个水泄不通，正你一言我一语的围攻前台妹子。

“你这样真不行，洗手间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你老是这样一上厕所就反锁门，大家怎么受得了！”

“就是！何况除了你之外谁都没见过什么偷窥狂，你到底是不是眼花了，还是自己想太多……”

周围一片附和之声。我从人缝里瞧着妹子，她一言不发，头低地很深，根本看不见脸。

清洁阿姨也来凑热闹：“我说姑娘啊，不是我说你，你说你反锁就算了，为啥我叫门你也不吭声呢？我要进去拿个工具都被你堵在外头，你说这叫啥事！”

又是一片更大的附和之声，似乎每个人都和清洁阿姨感同身受。

妹子依然不吭声，但终于有看不过眼的跳出来了。是个男生，瘦瘦弱弱的，看起来二十八九，长相平凡到看一眼就忘了，可是胆气却是十足，一出声就向着妹子。

“你们不要太过分了，她亲眼见过偷窥狂，出于自我保护上厕所锁个门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你们一群人这样围攻吗？要是你们碰到了偷窥狂，还说不定会干出什么更出格的事呢！“

妹子终于有反应，抬起头来看着这根救命稻草，眼睛里似乎有亮光闪闪。那些人被这样一说也觉得无趣，虽然还是有些不忿，但见为首的那两个扭头进了公司，也就都跟着散了。我们这些看热闹的自然也不好再杵在这儿。

回头看了一眼，妹子正用感激的眼神看着她的救命恩人，那男生似乎在轻声安慰着她什么。

小白忍不住跟我发酸：“哎哟，真是人不可貌相，谁说其貌不扬就不是英雄好汉了？”

我笑她：“白小姐看来有点羡慕嫉妒恨呢。”

说起来还真是有点意思，这之后的一个星期，我们经常看见英雄腻在美人身边，甚至有几次还守在洗手间门口给她放哨，小白每每都要笑个不停，说小伙子要抱得美人归了。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又一连串的发生了。

一周后，妹子辞职了，一个新的前台妹子来上班。小伙子好像很失落，前几天的那种精神焕发全然不见了。

8楼又恢复了平静，偷窥事件就像一个泡沫一样，再没人提及。

直到一个月后的某天，隔壁新来的前台妹子像只受惊的小鹿一样出现在我们公司门口，又惊又怕的告诉我们，女洗手间有偷窥狂，背影闪得很快，会在门口蹲下来往里偷窥。

我脑海中马上浮现出原来那个妹子惊恐的小脸，她终究是没有撒谎。小白也用一副有点内疚的脸看了看我，我只好笑了笑。

隔壁那些女的也害怕起来，跑到物业去闹，物业被逼得没办法，只好在女洗手间每个隔间门的下方装了块板子，底下就没有那个宽宽的门缝了。大家这才放心不少，至少偷窥狂再也不能弯着腰从底下偷看了。

与此同时，隔壁瘦弱的英雄小伙子又顺理成章的变成了护花使者，天天陪着新前台妹子上洗手间，没过多久就听说俩人在一块儿了。

小白说，挺好的，英雄桑也算是求仁得仁。

我却老觉得哪里别扭。

然后有天下班去逛街，意外地遇见原来那个前台妹子，她现在在一家高级时装店当导购，工作要求化了大浓妆，脸显得更苍白了。她看见我似乎也颇有些意外和感慨，热心带我看衣服的同时，突然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偷窥狂还在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偷窥狂究竟还在不在，因为我从来没遇到过，而且这阵子大家也不在意这个事儿了。

妹子的表情有些黯然：“那大家肯定还是觉得我在撒谎了。”

我慌忙解释：“不是的不是的，大家都知道你没撒谎，因为你走了以后，接替你的那个前台又看见偷窥狂了，只不过物业做了点保护措施，她又有护花使者，所以没出啥事。”

“嘿嘿”，妹子笑得有点诡异，“她和那个人在一起了吧？”

我点点头。

“我就知道。那你放心，绝对不会再有偷窥狂了。”

她的脸上漾起一丝鄙夷之色，但很快就隐匿掉了。我还没来得及收起我那种仿佛知道了些什么的愕然，她的店长在招呼她做事，她冲我抱歉的笑了笑。

走出店门，我拿起手机准备打给小白，报告一下我的新发现，告诉她我心里那种别扭其实真的不是我想太多。转念又想了想，终归是别人的事情，我干嘛非要去嚼这个舌根？

好歹，8楼真的不会再有偷窥狂了，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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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这个文集叫【也许是故事】，说的故事亦真亦假，不全为真，但都有现实的底子。至于这篇嘛，我只能说，80%是真相，那20%的改编，是我希望它别那么发生而故意的。然后想告诉所有的妹子，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还蛮险恶的，你要小心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