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雨】
6月20日 阴 星期二
我考完试之后，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快。总体来讲，应该考得还不错，但那种不祥的预感总在脑际徘徊。所以回家这几天把每天习惯写的日记也给抛下了。
今天，在妈妈的强烈要求下，我独自启程前往郑州，帮在外打工的姐姐照顾小孩。我虽然自己还是小孩子，我也喜欢小孩子，但是我并不喜欢照顾小孩儿这样的事情，但我明白实在是没有办法，不管是我妈、我姐还是我。
我买的是半夜三点的车票，那趟车是从重庆那边开来的，人很多，但是很便宜。愿意等这趟车的人很少，我坐在候车室实在没事儿做，就拿出随身带着的本子写些东西，顺便消磨消磨等待过程中的无聊时间。
梦影到底该追还是不该追呢？
电话断线了……
风筝也断线了……
作为男生，我是多么的失败啊！明明是喜欢、是牵挂，每次拿起电话却无法说出心里的想法。难道我真的要等到迫不得已、后悔莫及的时候再捶胸顿足吗？
原来，书生很在乎梦影，我不能说那就是真正的爱情，但阔别三年，还能相思不忘。我佩服书生，欣赏书生，看好书生，当然也羡慕那个梦影。真不知道她到底有怎样的魔力！
6月21日 晴 星期三
坐了13个钟头的火车，我感到头昏脑胀，我又坐了几个钟头的汽车到了他们所在的县城汽车站，河南的太阳已经变成红气球了，拨通姐姐的电话，我就在那儿等他们来接我。
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书上所学的“车水马龙”都已经不足以形容。我看着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感到天地之大，但何处才是我的容身之地呢？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我就到了目的地。亲人在他乡相见，有一种莫名的亲切和欣喜。我是一个能够随遇而安的人，无论走到哪儿，适应期很短。不过我早就料到这个假期不可能过得很舒坦。砖厂不是一个好玩的地方，几年前我就在砖厂发出过“惟盼早归，天下独家馨”的感叹。但我还是希望这次能有别样的收获，比如说钱……
我以为他到什么好玩的地方度假了，原来是去了砖厂！不值得羡慕！尽管那种地方我没有去过，但我听别人讲过，一般来说地方很偏僻，又脏又乱，跟丐帮总坛差不多！我估计他们有点儿太小看丐帮了……
6月22日 阴 星期四
小外甥女儿的记性倒是不差，大半年不见，一见面还能那么快就认出我来。所以没多会儿就混熟了。我带着她在空旷的厂区转悠，这种清闲，可能是那些打工仔可望而不可及的，但是，刚开始我就觉得这是在浪费光阴！
中午，我拿哥的手机试着给梦影打了电话。这次拨通后不再是悦耳的彩铃而是“对不起，你拨打的号码已过期”！后面还有一串听不懂的洋文。过期？！一天前还好好地，这么快就过期了？梦影啊梦影，不会是泡影吧！
我对任何人都说我没有恋爱，就连我自己也确定我没有恋爱，尽管我还不懂恋爱是什么。不过我能肯定，学校里的那些所谓的“恋爱”绝对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恋爱”。最多能称得上是“逢场作戏”罢了！悲哀啊……
自欺欺人！你都有失恋的意味儿了，还不承认自己恋爱过。书生啊书生，你也太把恋爱神秘化了吧！生活没有电视剧中的那么浪漫和离奇。我也同意你对于学校里那些恋爱现象的看法，但是说他们“逢场作戏”太过了，他们之间也是有感情的，只不过那种感情太幼稚而已，“逢场作戏”太贬低他们了！应该说他们也是像你一样“自欺欺人”，好像也不能说他们自欺欺人，他们根本就被青春的冲动冲昏了头脑，他们不知道他们做的是错的。那他们是什么呢？“梦里栽花”？！好像这么说还比较合适！
6月23日 阴 星期五
今天，除了照顾小外甥女儿之外，我又多了一份工作——看人！
说到看人，这个社会还真是黑暗无处不在。但对于此，我只能像张可久所说的那样——“读书人一声长叹”，无可奈何啊！
砖厂的情况很乱，活儿重工资低，而且住宿、伙食都很糟糕。所以许多工人来了之后，干几天就趁工头老板不注意开溜。长此以往，导致人员非常紧张，老板就商量着去劳务市场买人！
无知的我当时还无知地问：“劳务市场又不是人贩子市场，能买来人吗？”
万没想到，他们嘴里所说的劳务市场还就是人贩子市场，而且非常地道。具体情况我不清楚，据说买来一个人要花四张“老毛”。
我原来因为读书没钱，一度想出门打工。看到那些打工仔从外面回来时潇洒的样子，对打工生活充满了向往。但今天，我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和悲哀。为那些打工仔、为这个社会，也为我自己。
诗人就是诗人，多愁善感！你只看到那么点儿小事，就为这个社会悲哀，为打工仔感慨，其实就是“管中窥豹”。你这样的人，会调剂生活所以快乐。同时你这个人，在任何快乐的情况下也能找出不快乐的理由来！我不知道该羡慕你还是该同情你！
6月24日 晴 星期六
昨天晚上，老板从劳务市场买来了五个人，其中有两个年龄与我相仿，还有一个在60岁左右的老头，一个中专毕业生，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农民大叔。
我的任务，其实很简单：在四处随便转悠，只要那五个人不离开我的视线就行，一旦发现有人跑了，就得赶紧通知老板还有其他管事儿的人，比如我姐夫。其实说起来简单，做起来挺麻烦。
这五个人今天早晨就安排着上班了——
那个中专生在砖机那儿坐切坯台，不是很重，也不是很麻烦，但整天和泥巴、柴油打交道，脏地很。另外两个小孩，一个在砖机上滑板——将几百斤的放着砖坯的竹板架子滑到简易柴油机三轮车上，虽然两个人干不是很重，但时间一长会腰酸背疼脚生泡！另外一个在学着架坯，其实这个倒是挺好玩儿的，眼睛尖尖儿手头上的活儿，我试过，不到半小时我就会了，但是手容易被磨起泡，所以我学会了就没再干了。但那小子太笨了，所以很痛苦！那个老头和农民大叔在进窑——就是用铁架子车把干的砖坯拉到砖窑里，然后递给码窑的人码起来烧。非常累！一车好像只有9毛钱。
我试着和他们打交道，那个农民大叔一句话都不说，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那个老头倒是能说会道，是山东人，据他自己说，他是个精通《周易》的相士。
今天，转悠了一天，虽然说起来啥也没干，实际上很累。不能让那些人离开我的视线，所以我吃饭都吃不安稳，真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中午还不能睡午觉！哎……连这日记也是抽空写的。
确实，让活泼好动的书生干这样的活儿，不说是委屈他了吧，肯定是不合适的！他根本就闲不住，他在学校里最不喜欢瞎逛和逛街，他要么在那儿琢磨题，要么就是写诗练字儿，要么就是找一地方，一个人专心致志地发呆——他能二十几分钟，动也不动，谁跟他说话都不理。他说他是在放松情绪，跟佛家坐禅的道理差不多！哼哼……让他看人，要是发起呆来，人跑了他都不知道！能看得住才怪呢！
6月25日 阴 星期天
我早就说过，我看人不行，是看不住的。他们就是不听，结果今天吃早饭的时候，那个最老实巴交的农民大叔跑了，等我发现的时候，估计都跑出几里路了。姐夫倒也没说我什么，姐把握狠狠地数落了一番。因为每跑一个人，他们得赔进去三百多，本来就赚不到钱甚至要赔本儿，那么一闹腾……
我本来就不愿意看人，我觉得那样做没有人性！我不喜欢做奴隶主也没有那命，我更不愿意做走狗，那是对我莫大的侮辱。更别提看到他们干不动的可怜样儿，撩起了我人性的同情。那个架坯的小孩儿，别人不愿意教他，自己又太笨；那个老头那小身板哪儿能拉得动那一千多斤的砖车啊。我甚至有过这样荒唐的想法——带他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是我知道我是绝对不能那么做的，那样不一定帮得了他们而且还会害了我姐。“治好一只眼睛，又捅瞎一只眼睛”已经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是肯定要捅瞎一只眼睛，却不一定能治好一直眼睛。更重要的是我和他们非亲非故非友，我也没必要仅凭一个读书人的同情就和他们一起坑自己的亲姐姐。
中午，姐姐替我睡午觉。突然有人喊醒我说架坯的那个小孩儿跑了。我绕厂子转了半天没见到踪影，心里有点儿替他高兴。但是在这种鬼地方鬼世道，他没钱，恐怕逃出虎穴，就又钻到哪个狼窝去了……
放下笔，我突然想到今晚10点的时候，高考成绩会在网上公布。但最近的网吧也有十来里远，罢了！明天打电话问老班不就行了！累了，时间也太晚了，睡吧……
听他的口气，好像并不担心他的成绩。书生啊书生，那可是高考，关乎一生的大事啊。放假之后，成绩公布之前我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你却还是“突然想到”。厉害！你那会儿肯定也不会想到你能上一本线吧，而且还超了一本线那么多分！也许真的是“有福之人不用忙”吧……
6月26日 晴 星期一
今天早晨依旧是刚睡着梦还没有开始就被姐夫叫了起来，看人！但感觉还不错，于是看着漫天的残星，随意的舒展了几下筋骨。
吃早饭时，哥已经帮我把饭打好了，我刚拿起筷子，突然想到高考成绩，就放下筷子跑到姐他们那儿抢过手机就回房间给老班打电话。考得好，也就罢了；要是名落孙山……
“喂！是郝老师吗？我是欧阳新月啊！”
“噢！你是问分数的吧，你这次考得挺好……576！”
“最高分是阿峰吧？”
“是啊，他考了607！”
妈呀，这次我们学校估计又要创高考新高了！
“那……我是一本还是二本呢？”
“当然是一本啊！一本线才545！”
“我是一本！我还能考一本？！”我不是不相信他的话，也不是没听清，更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实力，而是突然联想到那次一本名单我被“待定”的事，故意这么说的。
老班没再说啥，笑了！可能他也想起那件事儿了吧！
还真是没良心！你能考出那么好的成绩，除了你自己的刻苦努力和聪明才智之外就没有老师的功劳吗？不说是老师们劳苦功高，你感谢他们，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对那件小事儿耿耿于怀总是不对的吧！人要讲良心，这个你妈肯定教过你，我妈说了，就算那个老师没有功劳，咱也应该感谢他们，否则“娶了媳妇儿忘了娘”不就很正常了吗？
6月27日 雨 星期二
自今天早上起，厂里人不再叫我“小伙儿”改叫我“大学生”了。听起来虽然还有点儿不习惯所以不很舒坦，但比起“欧阳克”要好听多了，但还是没有“书生”听起来悦耳。
我记得昨天打完电话，我就高兴地把那个好消息告诉姐姐他们了，但他们好像没什么反应，似乎他们对那事儿没什么兴趣。我有点儿心寒，一丝凉意从左心房出发，随着血液传遍了全身，顿时我整个人都开始发冷。我一直自作多情地以为他们很关心我的学习成绩和前途，但似乎在他们眼里只有钱，至少他们昨天的表现能说明这一点儿。
这些年我的衣服全部都是姐姐姐夫买的，可谓“待我不薄”啊。但之前一个暑假我到他们打工的地方去玩的时候，就滋生了一些小矛盾。但念在他们对我不错，而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啊，就没太计较。
这次我真的受不了了……
孩子哭了，就责怪我没把孩子看好。人溜掉了，又责怪我没把人看住。天地良心，我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能同时把所有的事都干好吧！而且这段时间，我连打个电话的零毛毛钱都没有，还不如乞讨的人，外甥女儿还天天缠着要买糖吃。我从家走的时候，路费就不足，你们从来不主动给我零花钱，就让我要用的时候找你们要，每次都是10块、5块甚至是一块两块，年轻人脸皮薄，老是向别人要钱也不好啊！
我早就有回家的念头，但厂子太乱，小外甥也在昨天出生了，外甥女还不到三岁，姐姐他们确实忙不过来，也没提这事儿。但现在越想回家的念头就越浓。
6月28日 雨 星期三
小外甥的出生平添了几分喜气，我觉得一儿一女儿，我姐姐的命确实不错。但厂子却越来越差了……
这几天以来，我与那个老头混的挺熟了，他经常跟我聊天，讲文化大革命，猜字谜。但这样影响干活，所以我只好想办法疏远他。但他还是一个劲儿跟我套近乎，还硬要给我看手相，看完之后还说我是百里难挑一富贵命相，说我能讨个好老婆，一起快快乐乐、幸幸福福地白头偕老。而且我还有官运，还是大官儿！
胡扯蛋！我对那些东西是有些兴趣，但我并不相信那些。
确实是胡扯蛋，他难道就没有算出书生不久之后会疯掉吗？如果那些东西可信的话，书生现在的情况作何解释呢？若不是他现在精神失常，他肯定能干出一番事业，这个不用算，同学们和老师都知道。但天有不测风云啊，尽管他妈妈说医生告诉他们还有很大的治愈的可能性，但那也只是可能。不管最终结果如何，他现在的情况让人心寒，为我们这些为了高考付出那么多的傻孩子们心寒，也为那些为了孩子千辛万苦却得不到回报的父母心寒，也为中国的应试教育心寒……
想着想着，心寒的理由越来越多，最后实在没办法再看下去了。但我觉得他现在还只是在抱怨，能把一个人逼疯的痛苦肯定没这么简单。但是痛苦的作用效果也是因人而异的，我记得有一本书上这样说过，一个人做事表面上看越是自信，他的心里越是自卑；一个人做事越是积极，越是说明他对自己的能力不自信，而且他害怕别人不认可他。这种不自信是发自内心的，所以这种人是很脆弱的。但对于书生并不能完全用这种理论来解释，如果说他没有表面上那么自信，也不至于很脆弱。
合上书生的日记，已经是半夜。刚睡着却梦见书生给梦影打电话：刚开始是无论如何都打不通，后来是没人接，再后来书生把电话摔了，我就被吓醒了。
第二天早晨，我想到梦里的的场景就有给梦影打电话的冲动。其实号码在书生的日记本的背面有，我也看到了。可刚拿起电话，我心里就特别矛盾。我打电话跟她说啥呢？我要不要把书生现在的情况告诉他呢？再说了，一个女生给她打电话，她会误解的。而且，如果我控制不住自己告诉她了，然后他顺理成章的移情别恋了，书生又被治好了，我岂不是做了一件损人不利己的事儿？书生到时候怪罪我怎么办呢？
最后我还是打了，但是电话接通之后我一句话都没说就给挂了！
“是新月吗？是的话你就说话啊！”梦影还是猜到是书生了，可能她在等书生的电话吧。
没多会儿，梦影就把电话打回来了，而且连打了三次。但是我没敢接，因为我不知道说啥，我开始后悔做了一件无聊的事。你说我没事干吗要打人家电话呢？打了电话还不说话，有病！毛病！
虽然书生的是给我的影响挺大的，但他毕竟只是我的同学而已，就算加上“朋友”这个头衔也不足以干扰到我的正常生活。家里很多事要做，而且那种侥幸被录取的兴奋让我有些亢奋，我甚至还拿书生的遭遇作为筹码来刺激我的虚荣心，并从中得到一定精神上的满足。我有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太不应该了，但是我真的那么想过，所以我不否认我做了更不否认我错了，我也认识到自己也是那么俗气、那么冷漠……是不是人都会这样呢？人为什么会这样呢？
但是一看到书生的日记本，我还是非常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是谁让幽默天真又有才气的书生变成了行尸走肉？平时不看不想的时候，以为那事儿与我没什么关系，但一旦看起来，那种心痛依旧，那种迷惑依旧，那种意外依旧，那种无奈依旧。于是我每晚都看他的日记直到看完——
6月29日 雨 星期四
不知道是为什么，这十几年来我一直没办法摆脱恶疮的折磨。由于经济状况太差，没有进行很好的治疗，所以一直都那么将就着，记的刚开始是在学校大宿舍感染的，那种揪心的痒比疼痛更难受，睡觉睡不踏实，吃饭也吃不安然，浑身已被抓的遍体鳞伤不说，有时候痒起来，走路也忍不住要挠，有的时候被人看见，真的很丢人。这种疮，似乎是有周期的，一段时间严重，一段时间又会轻松一点，最近河南太热，而且房子里太潮，所以变得严重了，已经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了。今天下雨，工人不上班，所以我也就不用看人了，于是我找姐姐要些钱，想去医院看看，至少买点儿软膏凑合凑合。
但是我说完，他们更没听见似的，没反应！
本来在家的时候，我爸准备找些偏方好好地治一治，但姐姐说河南有专门治疮的医院，而且非常灵验，还不是很花钱。我妈信以为真，所以我也就信以为真，但是来了这么长时间，他们从来没提过。
6月30日 雨 星期五
老是下雨没事干，让我这个闲不住的人感到浑身不自在。姐姐待我不好，而且他们跟哥哥的关系也很僵，心里很是不安，开始讨厌这个鬼地方。
数数抽屉里买药还剩下六七块钱，我便独自到街上闲转。到了话吧门口，突然想打电话找个人说说话。给谁打呢？梦影的手机号码过期了，家里的电话坏了，还能给谁打呢？好像只能给马莉打了，走之前她还专门把号码给我，也没打过。那就打吧！
我们聊得挺开心，其实对于她来说，我始终有一种愧疚纠结的复杂的感觉，不知道是理智、是天真，还是无情无义……现在我没心情来讨论仑这个，虽然我想什么都不想，结果呢又管不住自己，什么都想了。想也是白想，什么都没有想明白！
“什么都想了，但什么都没想明白？！”这句话是个大实话。我不知道是何道理，但我就是觉得有道理，因为我不止一次的有这种体验了。还是小的时候好啊！不说吃好穿好，起码能玩得很好。有啥事都有父母这把大伞挡着，风吹不到雨淋不着。但现在长大了，谁都无法逃避的现实已经摆好了“龙门大阵”，等着我们去闯。是困于阵内还是破阵而出，都是要流血流泪流汗的。书生啊书生，“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日子不多了，也许……你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还能成为一个酸得发臭的诗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