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2月15日 星期日 晴
【1】
陌生的北方城市，天越来越冷了，我裹紧身上破旧的大衣，揣好功德本，向车站走去。早上五点钟的车站，已经有不少人，马上要过年了，人们都回家心切。
和我同行的六个人也分散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最多的还是在车站、火车站这些地方。我们是两天前到这个城市的，年前最后一站。
昨天腊月二十六，我在车站徘徊了一天，收获不少，不管别人何种眼神，或是何种恶语，我只管装聋作哑就行了。
对于我来说，这种挣钱方式可比做苦工舒服多了，可能我天生就是没脸没皮的人。
我买了张最便宜的车票，有模有样地走进了候车厅，里面人满为患，我在心里偷笑一下，这回有的赚了。
天还在黑着，候车厅的灯不够明亮，我只看见黑压压的一片，关于他们的年龄以及长相都看不出来。
我躲在一个相对暗的角落里，想等待一段时间再上前，这时候，我看到一个背着锅瓦瓢盆的大爷蹒跚着进来了，旁边跟了个年轻点的男子背着棉被。
我在心中冷笑，谁回家过年还带这些东西，还不够占地方的。我拿着功德本朝着那个年轻人走去，用手比划着，他不解地看着我，随后，我听到他跟身边的老人嘀咕着，“爹，咱给他捐两块钱吧”。
献爱心的功德本
可是，我得装作没有听见，因为我是聋哑人啊。
第一次，有人捐两块钱，放在以前，我是嫌少不肯走的，但是看着老人从里三层外三层的口袋摸了许久，才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零碎的钱，我内心有些不是滋味。
一时间想起了我那远在山村里的老父亲，小的时候我每次找他要钱时，他都是这样，在各个口袋掏了又掏，最后掏出个塑料袋钱包。
他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从大山里出来能混出个名堂，而我现在是在干什么，我从大山里出来这么多年却找了这么个营生？
拿着老人给的两块钱，像个烫手的山芋，我恨不得立刻把钱塞给他，转身就跑。可是，我得有职业道德，我是在扮演比他们任何人都需要帮助的弱势群体。
我握紧两块钱，向他们鞠了个躬表示感谢，他们可能是被我的举动吓着了，连忙扶我，其实我只是想让自己减轻一些愧疚感。
【2】
看到车站越来越多的人，我第一次那么迫切地想离开，可是我不能，我今天的目标还远着呢，不能空手而归。
我想着，如果不去找那些看起来就很穷的人，心里应该会好受些。
接下来，我没有一个一个地“乞讨”，为什么说是乞讨，在我看来，无非是打着献爱心的名号乞讨罢了。
很多人或许是因为要回家的喜悦，或许是打工赚到了钱，不在乎赏给我点儿，当然也会碰到一些对我屡次摆手或者根本视而不见的人。
幸运的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拆穿我，或许我伪装地比较成功。
一上午下来，走了一波又来一波，收入很可观，我打算进车站里面，到每辆汽车上再碰碰运气。
长时间的磨炼，让我早已不知道什么叫脸皮，什么叫丢人，听到有人在背后说，“有手有脚的大男人，去找点儿什么活不能养活自己，偏偏要靠别人的救济。”我还是装作听不见。
进站内，我在一排大巴车前面观望，有辆车已经缓缓开走，背后却传来一个孩子的哭声，嘴里喊着“妈妈，妈妈。”
我回头看着这个哇哇大叫的小女孩，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我以为她是被妈妈遗弃在车站，抱着她就往那个正在开走的车辆跑去，边跑边喊，“等一下，还有个孩子没上车。”
这一刻，我猛然发现，我的职位素养去哪里了，我怎么能听见小女孩的哭声，我怎么能开口说话……
脑子像有团火在烧一样，还是感觉到有人拉着我的衣服，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传来，“大哥，我是孩子的母亲，谢谢你。”
我回头，把小女孩放下，女孩立刻扑向了她的妈妈，我带着责备的语气说：“怎么不好好看住孩子，万一丢了后悔都来不及。”
这个女人抱歉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嘴里说着，“我一定会小心的，我一定会小心的。”
然而她抬起头时，看到眼前的我，却疑惑地说，“你不是聋哑人吗，我刚才还给你捐了10元钱。”
我顿时无地自容，看着小女孩我泪流满面，转身离开了车站。
【3】
八年前，我带着父母的厚望走出大山，来到城市打工，同时跟着我来的还有父母给我娶的山里的媳妇――阿秀。
我们在纷繁的城市里不断挣扎，在三年内终于能够除了租房子和吃喝外还有些积蓄，随之而来的也有我们的女儿。
可是，女儿长到了三岁，在该上学的年纪丢了，我埋怨阿秀不会带孩子，我打她、骂她，让她滚，女儿不回来她也别回来了。
我痛恨人贩子，痛恨自己，阿秀回老家了，我也一蹶不振。
浑浑噩噩地过了几个月，我却再也没有斗志了，或许我天生就是这么不争气的人，没脸回老家，因为我什么也带不回去。
直到有人给我指条“明路”，只是需要拉下脸皮，而我觉得别说拉下脸皮，拉下半条命都行。
将近两年的时间，我走过了数十座城市，见过数万人，却没见到我的女儿，也没见到我的良心，良心是在女儿丢的那一刻也跟着丢了，我一度认为这个世界是灰暗的。
我装聋作哑，装残作废，靠着“坑蒙拐骗”度过了两个年头，看尽了人世的苍凉，善心人的温暖却唤不醒我。
离开车站的那条路，我在路口徘徊了好久，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走吧，走吧，内心只有这一个强烈的念头。
突然，一声刺耳的汽笛声让我发觉自己正站在马路中间，下一秒，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冲撞力推向半空，随后，重重地落在地上。
奇怪的是，身体上很疼，心里却有着前所未有的放松。我不再担心远在深山的老父母，不再责怪阿秀，也不再思念女儿……
【4】
我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又怕自己会一睡不醒，可是眼皮的疲惫和身体的疼痛实在支撑不了了，我慢慢地合上了双眼。
过了好久好久，我听到一声又一声的呼喊和哭泣，我起身，没有了疲惫，也没有了疼痛。看到了那些亲朋好友，阿秀哭的最厉害，还有我娘奄奄一息般地躺在我爹怀中哭泣。
我还看到了走丢的女儿，她现在已经五六岁了，眨巴着大眼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觉得自己被太多的人包围着，有熟悉的，有陌生的。
我突然想起来了，我曾在天桥下装残疾人拉着他们乞讨过，我也曾在车站装聋哑人乞求过他们的爱心，他们肯定是来找我讨回去的，我很害怕，可是他们仿佛都看不见我。
我后悔了，第一次这么后悔，我比起那些真正缺胳膊少腿的健全，也比那些真正聋哑的正常，却做着这么违背良心的事。
我哭着喊，“爹，娘，我错了。”
我的良心回来了，可是爹娘不理我，其他人也不理我，连阿秀都不肯抬头看我一眼。女儿呢，女儿去哪里了，她也不肯认我这个爸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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