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河亭大暑对风眠

2019年绿城国际马拉松，我和失散了十几年的初中同学李望亭刚刚联系上。她们跑团在绿城安顿好以后，我去寻她。

两个路痴打开共享位置，一路好找，我说：我可以去找你，你站一个地方别动。

她说：一点点靠近，忽略了十四年零十个月的时光。

见到那一刻，我们紧紧的拥抱着，我的洁癖也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我拉着她的手，执手相看笑眼，有笑有泪，我说“望河亭大暑对风眠”，她说“祗今风雪栖栖景，地老天荒一个鸿。”

这是我们初中时俩人最喜欢的句子。我们都还记着，望亭说：“感觉中间没有联系的这十几年好像不存在似的……”

我喜极而叹。我和望亭都出生在偏远凋敝的小村庄，她年头生，我年尾生，我俩差不多相差一岁，两家差不多相隔十里。初中三年我们都是同班，初二的时候更是有缘坐了同桌。那时候我暗恋邻桌一个叫顾渊的男生，每天乜呆呆的，她便每天陪我流连在教学楼后头的荒草棵中，还让她当兵的哥哥给我写信，给我寄书，说是以后让我当她的“嫂子”。

她的哥哥还真就给我寄了书，那本《中学生作文大全》寄去了我们村里，当我收到的时候已经被我们村的“有心人”翻过了，书信也被读过了，望亭的哥哥叫我“雁妹”，让我成了我们村的“笑柄”。

我和望亭回忆到她哥哥的时候，望亭压低声音问：“你还记得顾渊吗？”

我笑：“名字当然还记得。具体长啥样记不住了，只记着两个大黑眼珠子，跟他的名字似的，那时候看一眼我就想跳进去，有毒。”

望亭说：“三个月前初中老乡十五周年联谊，我联系上顾渊了，我还有他照片呢，你要不要加他？”

我觉得望亭有点搞笑，“我加他干嘛？我现在厌男，我家孩子爸强他一万倍，我都烦的不行。”

望亭肯定是不信，说：“初三的时候你说你要自杀，我吓得赶紧告老师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天天盯着你，你还记得吗？那会儿我英语倒数第一。”

望亭初三上学期学习成绩倒数我当然记得，就因为这她们全家搬去了他爸爸地区市的工厂里。和我隔了160里。那时候隔着160里对我来说像是阴阳两隔，我觉得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望亭了。

我初三的班主任找我谈过几次话，问我是不是早恋了？问我和顾渊是怎么回事儿？我当时羞愤得真的想要自杀了，就算我喜欢顾渊喜欢得要死要活，那也是我一个人的狂欢，我从来都是烂在心里，更不可能为他自杀。因为我的心从来都是荒原，都是深渊，顾渊只是表象。

我掐着望亭的手臂，笑：“好哇，你搬去市里后，我说班主任为啥找我谈话，原来是你这个内奸。我真的说过自杀啊？是你关心则乱，走后还给我埋雷。”

望亭也有些不可思议，“你真的不记得了？你会把顾渊忘了？你真的不想看他照片？不想知道他给我说你什么？”

我也有些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记得顾渊？我这么给你说吧。我从十五岁那一年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个坚定的不婚不育主义者，至于后来为什么有了孩子，有了孩子爸，这个先不说了。反正我对顾渊不感兴趣，只对你感兴趣。你说说你。”

那天晚上，望亭回到她们跑团入住的宾馆里，凌晨四点还在给我发信息。她是一个心里有爱，眼里有光的人，于人于己，像是有着无尽的热情。我不在她预料，我在她照不见的地方。

望亭告诉我她刚复婚。认识她老公之前她有个前男友，赚的钱都归她，但是她没有感觉。看见她老公是个郁郁花美男，她就喜欢上她老公了。没有房子，没有彩礼，只认识两个月她就跟着她老公去了南方，后来又辗转回到县城，她说她老公当她是溺器，当她是破布偶，她有了一双儿女后，她老公便让她“滚”......

我说，那你为什么还复婚？

她答不上来，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像我这样的内心渊默女在她面前有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但她又像一个小火盆，我想在凛冬里知道有她这个人，知道世上有她这个人，我就会开心很多。

从绿城回去她们县城后，她三天两头会在微信上给我留言：“亲爱的，晚上有空没？想和你聊聊了......” 然后还会给我发一些《女性话术课》，《女性智慧课》，《撒娇话术实操》的视频截图问我学不学，还有张德芬，桃花马上石榴裙，何日君回来一些博主的博文截图，问我看不看， 我若是不回复，她就给我打语音电话：“雁栖，你没事吧？”我有点懵逼：“望亭，你没事吧？”

望亭说：“雁栖，你都多久没冒泡了？我就是心里有点毛毛的，还以为你不在人间了。”

“雁栖，我给你寄的胡辣汤料和雪媚娘你收到了吗？”

“雁栖，周六周日我想去绿城戏剧幻城、绿城博物院你去吗？”

后来，她干脆给我爆个大雷：“雁栖，我有个想法，辞了工作，找个地方，比如绿城，比如你家附近，考二建，是不是有点太疯狂，太破釜沉舟？我们这工作，只能辞职，没有停薪留职。想去绿城，想去你周边，看看绿城的人，吃吃绿城的面，这是读书读不下去时的动力......”

我心里像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你打住，我一个考过一注的人，都快没活干了，你还敢裸辞考二建？是谁给了你勇气？是啦，是她自己给了她勇气，她这是又和她老公离婚了，这次是她终于舍得让她老公滚了？或者自己滚了？

我刚和望亭联系上的时候，她就把她老公的照片发了过来，让我看看她的老公。她老公坐在小区的健身器材上，笑的人模人样，但我怀疑他老公是草木精怪幻化人形，不然哪能把望亭迷成这样？！

望亭是从夫居，从她读书工作的地级市来到她老公家所在的小县城。七年之间剖宫生了一双儿女，流过两次产，还有一次宫外孕，宫外孕那次差点死了，还是她的姐姐从广州“春风走马三千里”回来护妹。

我虽然表面上不屑，心里其实挺羡慕望亭有这么一位花精草怪，更羡慕她有一个“白马银枪闯敌营，千里救阿斗”的姐姐，还羡慕她有一个“龙潭虎穴任我闯，一心护妹好儿郎”的哥哥......我于感情一途，草木皆兵。谁一个眼风不善，我立马暗戳戳恨他一万年，退后十万八千里，把他打入到爪哇国。因为没有人救我，我什么都不敢。而望亭，她什么都敢，小寒高卧邯郸梦，望河亭大暑对风眠......

但我想了想还是对她说：“望亭......”

“我这人不喜欢给建议，不喜欢评判，但我真的对你辞职离开孩子这种操作很惊诧。现在失业破产活不下去的太多了，孩子先不说，主要是现在生存太难。”

“在我附近是我的荣幸。只是我超级宅，不是你能想象的，不是你能预料的。我和我在绿城这儿的一个好朋友，她家和我家二里地不到，一年见不了几次面，多了受不了。”

“最近我盘点了，我二十年来交友的一些事儿，还哭了一场。我和任何人走近了都是兰因絮果，最后都是不了了之的结局。就是因为我有一个破碎的灵魂，因为我的心从来都是荒原，闲人免进的......”

“你确定你还要来吗？”

望亭哈哈大笑：“我在你附近也不是天天去你家，我估计是闭关修炼，就跑步读书，你放心吧......你说什么我都能接住，你做什么我都能抱住，谁让我喜欢你呢......我会用你喜欢的方式，你适应的节奏和你联系，接住你的风雪栖栖，直到地老天荒......”

望亭诚不我欺，直到现在，她和我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不扎不伤的方式，这是我喜欢的方式，她接住了我的冷漠，用她的热情和豁达。我没有失去她，她破解了我和任何人走近了都是兰因絮果的魔咒，她改变了我和任何人走到最后都是不了了之的结局......

每每思之，我常含泪水，是她的热情融化冰雪，是她的体谅改变季节。犹记得2019年我们重又联系上，她们跑团在“中原第一楼”大玉米附近安顿好后，我让她站一个地方别动，我去寻她，路过“绿城第一亭”望河亭，我写下了这首《望亭》：

今日小亭畔，却是花繁叶乱。

春机已罢织，斜日飞鸟与还。

满眼。满眼。满眼树深堪伐，竹密须删。

正嫌。正嫌。正嫌草惹行襟，花阻望眼。

忽见。忽见。忽见莺莺于飞，燕燕共剪。

像是。像是。像是往事悠悠，故人翩翩。

那年。那年。那年盈盈秋水，薄薄春衫。

当时。当时。当时你倚修竹，我凭短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