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妄想（二）毕方

毕方看着天帝闭上眼睛，他周围的光华虽略显暗淡，但其身上不减的威慑力和压迫力就像天帝垂在身侧的配剑，已经成为天帝的一部分。

毕方轻手轻脚地帮其拢上帘帐，悄然退出，静静在外间听了一会，然后绕道外面厢房打开门，查看一下周围并无他人，迈步而入，轻轻掩上门。

毕方发现昏暗的房间只在中间摆着一张透明发绿的圆桌，上头放着金玉镶嵌的仙木盒子，盒子里头隐约闪现红色的光芒。

毕方心砰砰乱跳，汗湿了衣裳，这就是火种?这几天宫使之间一直在讨论人间的事，那些人不知火为何物只能如野兽一般生吞活剥，到了寒冬，天寒地冻的，更是饿殍遍野。人间的哀嚎悲鸣更是上达九重天之上，地上的仙使纷纷上达天听，祈求天帝舍与火种以救人类于水火之中。

天帝却将火种置于仙木盒中藏于怀中不肯施舍。天帝如此作态，各仙使自知无望又下界去了。

天帝这才放下心将火种置于此处，毕方暗自观察着，选今天摸了进来，希望能偷得火种救人性命，并且赶在天帝醒来前送回火种。若是没这运气，想来只用受些责罚，最差不过逐出宫去罢了。

毕方打开仙木盒，金光乍现，内含乾坤。别看这盒口只有一般大小，而里头却别有洞天，俨然一个半大居室。在一片炽热火光之中，毕方勉强睁眼看去，只见其中一条金色的类似千足虫样式的虫子缓慢的蠕动，约有人手腕粗，周身散发出炽热的红光。

这就是火种?的确烫手的很，也不知要如何烧物燃火，不过先送下界去交由仙使，暂解燃眉之急。

时间不多了，毕方伸出手去想去够那火虫，那火虫如有感应一般，不复刚刚的速度，数不清的脚有力划一地爬上毕方的手指，顺着毕方青纱袖下的白皙手臂，缠绕在她的上半身。

毕方一见得逞，赶紧往通往下界的密道跑去，一刻不敢耽搁。

初始还未有异状，只是感觉那火虫爬过的地方有轻微灼烧感，而那火虫呆着的心口却灼烧得厉害，火虫也绕的紧，那脚都扣进皮肉中去。

毕方化了原形腾云驾雾起来，她本是鸟兽，人面白喙青底红纹鸟身的神兽。此刻她胸前落了一条火红的光带，周围的羽毛都烧焦了，暗红的血水玷污了下边残存的光鲜鸟羽上，脸色更是苍白痛苦。这火虫在吸食她的精气血肉。

毕方昏昏沉沉到了地上，浑身一抖，这凡间果真冷得难以想象，路上多是白骨，难以觅到人迹。那些凡人均蜷缩团聚死去，闭上眼就好像只是睡着了，死状凄凉。还有一部落众人抱成团，男子在外围着妻女，中间是弱小的孩童，他们最终也没有活下来。而她惊奇地发现火虫安静了下来，自己也好受了些。

她急迫寻找仙使的途中发现了一个人，此人甚是怪异，竟与那天间的天帝有六分相像，此刻虽然奄奄一息倒在树旁，却难掩不凡之资。

她靠近仔细查看一番，恍惚还以为回到天帝休憩的宫殿，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手。

他手冷若寒冰，面色发青，浑身僵硬，仍然善存鼻息。

她回神时，发现自己紧紧抓着此人右手不放，而他也下意识握住她的手。

此番响应并非有意，而是毕方的双手神奇的源源不断传与其热度，她的全身隐约发出红光，身旁的冰雪融化，枯草冒烟闪现火星，而她身上的火虫竟有颓败之势，光芒渐暗。

毕方猜想莫非是自己身负火虫而能借了火虫之势?此刻时间已至，需赶回天界。她轻而易举地把颓废的火虫从身上剥下，缚于青年右手之上，准备离去。

那青年恢复生气，隐约感觉右手灼热烫手，模模糊糊中看见一人面鸟身的怪物回头对他说：“此乃火种，可救你，亦可救天下人，天下传之，勿要独受。”说完展翅往天上去了。

毕方做了好事，即便受了伤，也觉得心轻飘飘的。她帮了天下人，即便无人知晓，但她已经收到了快乐的回馈。

天帝快醒了。她赶到宫殿时，天帝尚由另一仙使伺候着起身，毕方敛下心神若无其事地站在门口等候。

天帝沉稳大气地走出来，一身华服衬得他的白玉面庞暗含威严。毕方感紧跟上，以为一切如常，尚要松口气。

天帝突然顿步。仅仅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毕方心尖颤抖，被火虫缠紧的伤处又开始刺痛。

“毕方。”天帝低沉着道了俩字，毕方就知道瞒不过去了。

她颤抖着赶紧跪下来，想要求饶，但已经晚了，她失衡倒在了地上，看着自己的腿甩在外边，血水在地上洒出一道圆轨。

那伤处痛处不堪，但也得求饶保命。“陛下，陛下饶命，奴婢知错，奴婢不该自作主张，擅离职守。”她跪下磕头祈求天帝，不敢直视天帝，“奴婢只是可怜那凡人们，想着引以火种救人性命，也就一会儿功夫再把火种送回，怎知……”

天帝的眼神冰冷如霜，怒气隐而不发却如滔天洪水灌顶而上，道：“怎么，你把那火种带往人间去了?”天帝脸色一青，感到厢房打开仙木盒一看，火种果然已经不在了。

毕方这时才知天帝尚且不知火种已失，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那火种是天帝的宝贝，多少人求而不得，自己这下只怕承不住天帝的滔天怒火。

天帝一扬手，毕方就着强力笔直飞了出去，直接赶出了天界，往地下坠去。

“永世不得归。”天帝的五个字直接将她暗含神威，如拳头强劲地打在毕方身上。她硬生生受下几拳，吐了几口血，笔直地坠在地上砸出个大洞。

毕方重伤难愈，还被人类当作怪物四处驱赶，早已不复过往神灵仙气的模样，面上落了不少疤痕，勉强靠一只腿怪异行走，鸟羽也七零八落，色泽也污浊暗沉。她双眸失神，身躯瘦弱不堪，苟延残喘地活在人间贫瘠的土地上。本心已死，身体却仍不管不顾地想活下去，即使不择手段呐。

为了食物，她流转各个部落附近，潜伏着找机会在部落人类的屋舍中点火，伺机偷取粮食。不过她落入人间后发现自己竟然拥有了控制火焰的力量，她能徒手点火，不过需要集中精力不断往手里输入精气加热草木，才能燃起点火星。代价就是她一旦开始使用这个力量，心就会莫名开始绞痛。或许是当初火虫残留的力量侵蚀她的心吧。

毕方若能把心挖出来看看，定会吓坏。因为她砰砰直跳的心脏之中寄生着一个小小的虫卵，发出摄人的红色微光。

而人类此时在火种的帮助下得以存活并且不断繁衍后代壮大种族，随之而来的是用火猎杀动物，也用火来争夺土地屠戮同类。部落与部落之间战火频发，人间如同炼狱。战争之火焚烧着说不清的白骨，空气中因飘散的灰色尘埃而混浊闷热。

这天，毕方没法子又故技重施寻屋点火，等人们前去救火之时，趁机溜进另一处无人屋舍开始偷盗食物，她一边偷一边往嘴里塞，使劲往下咽，一时不查被人锁在了屋里。

毕方一噎，敲打着胸脯用力往下吞，迅速窜到水缸里找水，谁曾想这屋里除了干粮，不仅没水，连含水的果子也没有。看来这些人早就设下陷阱等着瓮中捉鳖了。只有她而昏了头，傻乎乎往里钻。

她以为自己就要噎死在这处的时候，一只手从窗户里伸进来，递给她一瓢水。

她狼狈地接过水，着急地喝了起来，中途还被呛了几口，水混着残渣恶心地挂在她胸口。

“你就是四处作乱的怪兽？”一男子在竹窗外静静看着她安生些了，才开口问道。

毕方从缝中看去，暗自聚拢火团的手一滞，恍惚之中就好像看见了天帝。她以为自己恨他，恨他将自己推入这番境地，没想到此刻她的心情却晦涩不明。

她又一次见到了他。她记得他，他是当年自己救下的那个神似天帝的凡人。这些年的时光在他身上沉积成一股不威而怒的上位者之势，而她此刻的褴褛不堪更衬得他面相不凡。

“我见你颇有异能，可要来我麾下，助我成就大业。当然你可日日饱腹，居有定所，脱离这般下贱的生活。”他气定神闲地说完，放心地朝她伸出手抛出橄榄枝。

毕方想他毕竟不是他，他是断不会这般招揽人的，他要的是臣子心悦诚服地拜倒，心甘情愿地供其驱使。但这种被他需要的感觉不错。

毕方桀桀地笑起来，把手递给了他。

此人是轩辕，是氏族首领，暗地收揽了一群奇人异士还有各种珍奇异兽，在与其他部落的攻伐之中成为制胜的奇招。轩辕收服了周边的异族部落，庇佑炎帝，数次与蚩尤大战，最后那些死者的尸骨把他推上制高点，问鼎凡间，自封黄帝。

期间那些被圈养的猛禽野兽来一批用一批，负责招揽抓获的仆从被源源不断地派往险境，战场上士兵的尸首和猛禽的堆叠成山，血流成河。毕方好几次以为自己回不来了，竖着出去，还能横着回来，而那些无法再次使用的则被抛尸荒野。

后头与蚩尤僵持的几战，毕方是躺着被接到战场上的，轩辕在刀光剑影中浴血而战，她则在他身后用火为他吞噬一切对他有威胁的东西。此刻她就想自己是不是来到了地狱，而自己成了连禽兽也不如的魔物，肆意杀戮。

她过于依赖火虫之力，心绞痛愈加频发并且一次比一次难以忍受，连轩辕都看出她神色异状。

“你没事吧，可要唤医者。”轩辕在车里询问，此时的毕方是药石无医的轩辕车架前护卫亲兵，而轩辕是不需要无用之物的堂堂帝王。

“无碍，气滞罢了。”毕方深吸口气追上了急驶的车架，轩辕此行带着一干骁勇善战的将士悄声前往泰山处理蚩尤暗部。毕方惊觉车架下方隐约团黑色混浊阴霾迅速笼罩马车，她大喝一声：“小心！”

四周追随的将领迅速围拢，却不敌那黑团之中隐现的蚩尤暗部来得更快。蚩尤暗部立刻冲向车里攻击轩辕，轩辕一时不查反应不及，电光火石之中眼见得那尖刀子都刺到轩辕脖颈之处。毕方已经能预想到轩辕的头颅离开了身体，滚落在一边，溅射的温热血滴会染上她坑坑洼洼的脸颊粘上她破旧的身躯。

瞬间大火如妖兽吞噬了车架上的敌人，也吞噬了车架之外方圆半里的存在的一切。毕方在那夺目的焰火之中，看到了轩辕惊慌失措地看着她，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声音，但是她听见了有人在喊：“毕方，毕方。”

她好像看见滔天火光之中，天帝躺在榻上小眠，满头青丝泄在枕上，周身萦绕着白玉的光芒，还能略微闻到清灵香气。她在旁站着伺候，不知不觉站着睡着了。被人唤醒，凝神看去，天帝好笑地抬头瞧着她看，眉目是从未见过的舒展和欣喜，那刻即便是死也值了。

“毕方，伺候我起身。”

轩辕在车架上端坐，忍受着周身的炽热，周围全是火和痛苦的嘶鸣，唯有自己那一方之处如有神助一般不受火苗侵扰。他唯一能看见的就是毕方，她单脚伫立，抬头看天，像是看到了什么，笑了，但眼里却落下泪来。

他唤她，她呆呆地抬眼看来，不过看的却不是他，视线直往他后头去了。其实他想告诉她，快停下来吧，快醒过来，你把自己都燃烧殆尽了。

原来毕方心口诡异起火，在她胸上烧出一个黑洞，金光暗现。那个洞越烧越大，最后像异时空的一张大嘴把她吞下，连灰也不剩。

天帝接过盒子，对那人挥挥手，那人转身走了，眉目与天帝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神色呆滞，到了地上才显出内里来。那人正是轩辕，他本是天帝一口气所创的傀儡，是天帝掌控人间的手。

天帝心满意足的窝在榻上，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里头亦是别有洞天，一只盘旋的金色千足虫在里头蠕动。比之前只更为健壮，光芒更甚，也愈加炽热，连这盒子都烫出黑印。天帝哼着小曲，用细金柱颇为得趣地逗弄起那虫子。

“浴火重生，比从前当真强上百倍千倍，当真有趣。下回进食定让你寄生个有力的宿主，这样你的后代才会比现在强上千倍万倍，最后能进化到什么程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