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莪山中向来不生草木,却有一汪长满水荷的清湖。我停歇在荷叶上时,恰好从稀疏的碧叶长茎间窥见毕方。
彼时我以为她是飞落凡尘的仙鹤,周身透着淡然离尘的气息,幻化成人,宛如九天之上的神女。扑棱扑棱扇动翅膀,我飞到她身边,停在她的指尖。此时方发现,她的秀眉微蹙,神情忧郁。
山海经:蜻蜓(毕方篇)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为何毕方始终郁郁寡欢,为何章莪山寸草不生。她不属于水,她是火,带来劫难和毁灭的火。毕方所在,必有火灾。
旧时的章莪山亦是青翠遍地,后来林火四起,烧光了一切。神女采来瑶玉,化作这片荷湖,镇住毕方与生俱来的天火。
“你通体火红,却是水的孩子。”她定定地看着我。我落在她的指尖,一动不动。我常常见她来这里沉思——与其说是沉思,毋宁说是来此默然惆怅。于是我便不自觉地飞到她身边,似乎总想默默陪着她。
她送给我一颗青玉石,小巧温润,似是集了天地灵气的仙石。我竟因此得了人形。墨黑与火红的交织,流转成我的衣衫,毕方看得痴了,口中呢喃:“火……还是水?”这自始至终是她的心结吧。
从某一天起,我便再也没有见到过毕方。我扇动翅膀飞过荷湖的每一处角落,未有一隅留下毕方的影踪。后来垂丧之际,我忽然看见一道白色的影子,蓦然回看——
曾经错把毕方认作鹤,如今又将鹤误以为是毕方。
毕方许久不曾来了,我便出去寻她。她的模样依旧,见到我便笑了。心火突起,不知从何处烧来,我知道我已在劫难逃。
原来瑶玉的气息日益微弱,渐渐消失,荷湖已镇不住毕方的火了。于是她便再不敢去了。
“那你能去哪儿呢?”
“无处可去。”毕方抬眼望着四下里一派荒芜萧索,沉沉地说。
我伴她数年,有一日她终于问我:“你不怕引火烧身吗?”我答:“世上甘愿扑火的,并非只有飞蛾。”她说,青玉石是瑶玉的碎片,现在我就是青玉石。这里只有我,镇得住她的火。
我常常见到她望着山顶或者山下,发呆。那是荷湖和人间的方向。毕方曾欣喜入世,却失落而回,只在人间留下一场场无端的大火,和世人惊惧慨叹的回忆。
无限怅惘。
可是这里什么也看不到,徒有她心中的幻影。
“走,我带你回家。”我们只远远地观望。我没有见到荷湖,一个念头忽然闪现在我的脑中。此地火的气息太重,早已打上很深的印记。瑶玉积聚了许多火劫,终于在消散之际带走了荷湖。
兴许在几年前,野火烧尽了荷,烧干了湖,章莪山再也不曾有过盎然的绿意。将来大抵也会如此吧。传说里会不会留下一笔记载,说这里曾有碧水茂林,草木以时节枯荣……
我搂她入怀,自此常伴左右,却终生只在这座荒山。
山海经:蜻蜓(毕方篇)《山海经·西山经》:“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其鸣自叫也,见则其邑有讹火。”山海经:蜻蜓(毕方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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