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时汉 侵权必究,授权转载见文尾。
京汉铁路是中国第一条南北交通大动脉,一头在北京,一头在汉口。整整130年前,张之洞向朝廷奏折中便说到它的重要性:“此则铁路之枢纽,干路之始基,而中国大利之萃也。”、“一路可控八九省之冲,人货辐辏,贸易必旺,将来汴洛、荆襄、济东、淮泗,经纬纵横,各省旁通,四达不悖,实可裕无穷之饷源。”
可以说,正是京汉铁路推动了武汉的现代化城市进程。汉阳铁厂为生产铁轨而兴建,以东亚雄厂的姿态形成沿江工业区;汉口东陲,铁路工人安营扎寨,家属百姓结庐谋生,继而有以刘家庙为中心的集市,头道街、二道街、三道街依次出现,河南街、福建路、徐州新村等聚落形成。
从丹水池到谌家矶变为企业的集中地。随着铁路的延伸,大智门、循礼门、玉带门三点一线,由东而西,居民日多,汉口有了“铁路外”之说,城区向北拓展。不仅如此,为保护铁路而将后湖堤增修的“张公堤”,27华里范围内的水域变陆地,汉口市区面积扩大了近20倍。如王葆心《续汉口丛谈》所言:“自卢汉铁路开行后,廛居鳞次,则上自硚口,下延直至今谌家矶矣”,“汉市之愈推愈广,日衍日奇,其大概视此矣。”
武昌的情况亦是如此,粤汉铁路的修建,突破了古城的封闭,新建通湘门以作火车站;人烟稀少的徐家棚因处粤汉铁路北端起始点而迅速繁华,小铁路、沟边街、洋园、粤汉里等地名出现,徐家棚、通湘门、余家湾、鲇鱼套,一个车站带动一大片,把武昌的城区布局向东、北、南方向拓展了几十里。
火车呼啸而驰的汽笛声,是武汉世纪之交快速发展的号角。铁路不仅带来了城区面积、商业版图的扩大,也带来地域文化的新兴。武汉的城市居民有了新的成分:铁路人。江岸区刘家庙和武昌区徐家棚一带铁路色彩鲜明,人们生活跟铁路紧密相关,形成特有的语言风俗,发生讲不完的故事。
段纪武出身于铁路世家。他的曾祖父从湖北汉川考入武昌两湖书院,后赴日本学习铁路报务,回国后投身中国铁路建设;祖父十几岁进入铁路,干了一辈子;父亲也是顶职进铁路,一直干到退休。他在二七新村长大,小时候顽皮,崇拜“铁道游击队”,18岁时竟在江岸编组场拖生猪的车辆上偷割猪尾巴,回家红烧下酒。(见《十八芳华——与武汉同行》)后来考入铁路司机学校,在襄阳机务段干起了司机。
像段纪武一家历经时代风云的铁路人不在少数。兹有他这位不尚文弱的理工男偏偏另有情商,喜爱收集铁路方面的资料。特别是家族老照片最富真情,亲人们似向他诉说往事。写作的愿望多年来在他心中萦绕,像汽笛声挥之不去。于是,在知天命之年,厚积薄发的他创作了长篇处女作《远去的汽笛声》。(世界知识出版社2018年5月第一版)
翻开扉页就是“姬家五代族谱”,表明小说有家族传记色彩,忠实于人物原型及家族命运,以这条主线展开,讲述了以京广铁路为背景的众多历史事件,同时也涉及到武汉等地的百年风云。
小说是塑造人物的。书中多有家族人物的再现,人生脉络清晰。如喜妹就是作者奶奶的化身,善良坚韧,历尽苦难养育九个孩子,是中国妇女的典型。齐瘌痢不知是哪位亲人的翻版,写来鲜活生动。
这个小伙计跟着从满洲过来的郭师傅(郭大耳朵)学徒,他用打赌的方式学会了独门绝活:听见几十米开外的机车汽缸的声音,就能判断出机车哪个部位出了毛病。还让人惊叹的是,日本技师用哈尔滨化工厂生产的废机油治好了他的瘌痢顽疾。
铁路人讲铁路故事,具有天然的优势,正如海员出身的鄢国培写《漩流》等“长江三部曲”。本书视野宏阔、史料扎实,于细微处见功底。如湖广总督工张之洞站在武昌营坊口左老天符庙都司湖畔;元铄第二天还是赶到位于起义门的女子师范学堂;利用火车头帮走私团伙偷运鸦*******片等违JIN品以赚取一些佣金;在汉口大智路口通城饮食店的侧面院墙内,“第一战区铁道破*******坏第一总队”成立大会正在召开;江岸成了难民的聚集之地,也成为日本兵占领武汉铁路后重要的劳工来源;在票车上服务的人员是戴蓝色帽子,负责装卸行李的人员是戴红颜色帽子……这些叙述活色生香,读来饶有趣味,说明作者对史料的掌握、行当的了解和城市地理文化的熟稔。
正如作家徐晓光所评论,段纪武的铁路家史,富有独特的传奇性,从民国到解放直到现代,跌宕起伏,展现的是一部中国铁路史的缩影。
京广铁路的历史现实意义、它对武汉注入的活力和产生的影响是可歌可泣的。如今,“铁路外”变成了铁路里,人们在享受高铁动车的快速时,似乎忘记了绿皮车驰过的那条老铁路:从江岸到硚口段的原京汉铁路段变成京汉大道,驰过一号轻轨;江岸车辆厂及周围一大片街道不复存在。汽笛声已经遥远。
作为铁路子弟,“眼看着老人一个个离去、老地方一处处消失,活生生的事件都成了传说和故事,以致我现在想询问一下旧事都找不到人了,而且在这方面鲜有记载,我很郁闷。”怀着一种紧迫的使命感,段纪武完成了这部作品,也算了却他和家族老人的一桩心愿。
《远去的汽笛声》难能可贵,不仅呼唤其实并不遥远的城市乡愁,为武汉文学填补了这一题材的空白,从而启迪更多的人们回顾并书写京广铁路的历史。
段纪武十八岁那年(1983年),电影《少林寺》风靡。于是,也学着少林和尚剃了个光头,并摄影留念
旅欧作家叶伟告知笔者,比利时汉学家关注京汉铁路多年,近两年多次前往中国深入京汉铁路沿线实地考察,寻找遗址,收集遗迹遗物,采访众多居民,以图片、录像、声音等形式记录这条伟大铁路对中国带来的改变。
他们深感遗憾,在中国改革开放后突飞猛进的30年里,这条曾经举足轻重的铁路遭废弃,被新面貌完全覆盖,为新一代人所不知。今年将在布鲁塞尔举办“京汉铁路”主题展览,他们希望以此记录比利时铁路专家在一个世纪前为中国铁路建设所做的贡献,帮助历史留下这不该遗忘的曾经。
仅就武汉而言,以京汉铁路终点而命名的汉口德明(江汉)饭店最近不幸被施工者烧毁了;原玉带门、循礼门车站早已消失。武昌的老火车站有的也已拆迁……现实的发展变化,似乎让人忘记了老铁路区域的存在。痛定思痛,为武汉铁路修志立传刻不容缓,有待仁人志士像段纪武这样勉力撰著,为史存真,遗泽后世。
欢迎交流、分享 敬请关注“罗时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