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东篱夕颜
“快看,东蕊今天穿这件红裙子,最少增了三分人才,三小儿要看到,八成会后悔。"
“后悔?不见得。”几个街坊窃笑着。
东蕊正沿着他们的目光走远,红裙迎风招展。
1.
东蕊长得丑,出了名的丑,脸是黄黑色,又刀削般尖,小眯眼,阔嘴巴还外翻,黄而稀的头发,身材是五短的,走路罗圈腿,全身上下唯一值得一看的就是牙,整齐,白晰,不过说真的,这白得有些突兀,反衬得脸更加丑陋。
因为丑,又因为穷,东蕊形如空气,勉强初中毕业,每天除了家里家外的干活,基本无人注意到她,待长到十七八岁,同龄的姑娘们被人一遍遍扒拉来扒拉去相看,很快名花有主,而她被人明里暗里推来搡去地挤到角落,稍微有点眼睛的,都不愿瞅她一眼。
爹妈早就发了愁,但农村毕竟男人多,姑娘再差也有人接收,当肥硕的媒婆扭着腰终于出现在她家时,爹妈悬着的心总算有一丝安慰。
“三小儿家里负担是重了点,但那孩子人正派,东蕊又能干,还愁日子过不好吗?"媒人的话说得轻飘,听到西蕊耳朵里却稳稳的,耳边的红晕也爬上来。
三小儿?爹妈一愣,那小子妈早逝,爹瘫痪,还有一个老奶奶,也是多病多灾,守着个风雨飘摇的老屋,日子过得苟且。
爹妈心下发凉,想装样子,拿拿架子,但看女儿这副样子,想着从小到大被街坊各种编排嘲讽,又不得不挤出笑脸。
这婚事便不咸不淡地定下了,大家觉得倒也相配,丑丫头配穷小子,又是知根知底,这日子算是一眼可以望尽前路了。
东蕊心中自是充满憧憬,没有谈过恋爱,对生活也没有太多奢望,对方是一个村的,小时候又同过班,虽然没说过话,但看上去却还顺眼。十七八岁的姑娘,青春虽然被掩埋在丑陋的外表下,但内心还是激情四溅的。
只是三小儿,对这桩婚姻不喜不悲,充满了认命的淡然。两个人偶尔的几次独处,并没有东蕊期待中的甜蜜。那感觉,像她买来的廉价的粉底,擦在黝黑的脸上,总不那么服贴。
2.
饺子吃过了,婚也正式订了,东蕊去三小儿家帮忙也名正言顺了,家徒四壁的贫瘠,药味萦绕的老人,东蕊并不担心,她像蜜蜂一样勤劳,她信誓旦旦:“三小儿,我们一定会过好的。"
“你不嫌弃就好。"三小儿说。
东蕊想,我们互不嫌弃最好。
不嫌弃自是假的,三小儿看到左邻右舍伙伴们的未婚妻各有风姿,出门入户赚足了面子,再看看东蕊,带不出去呀!
“三小儿,爹这个样子你就别挑人家了,有个女人能跟你过日子就行,咱这家,唉……"爹躺在床上,长吁短叹。
“嗯,听爹的。"他咽了口唾沫,怏怏不乐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心里的斗争却黑白分明,一时不曾闲下。
三小在镇上打工,因为父亲和奶奶,也不敢远行,背负太多责任的男孩,过得比别人更吃力,理想是天上的云朵,现实是田里的黄泥。
3.
待到秋末,一年的收成已入了腰包,婚礼便提上日程。循着旧例,男方总要带女方买几身衣服。
三小儿带了东蕊,去了集市,正碰上一起打工的哥儿们,哥儿们都是头一回见东蕊,目光尽是玩味儿,这掺杂了同情的目光如同荆棘,刺得三小儿无地自容。
哥儿们起哄请吃饭,三小儿不好推托,便去了小饭店,酒喝了几杯,有人趁着东蕊去洗手间调侃三小儿:“弟妹这个样子,将来你儿子可别随她。"有厚道的人连忙打岔,可三小还是沉了脸。见东蕊从洗手间回来,远远的罗圈腿甩下难看的弧度,一顿饭更吃得索然。
一辈子很长,自己虽然普通,但也周正,面对这样的女人,爱就不提了,厌恶倒是一点点滋长。
若自己一个人看就罢了,可是还有亲戚朋友们,自己还会继续在镇上做工,以后还会有如她般的儿女……原来的妥协,突然就塌陷了。
衣服没买成,三小儿回来就把亲事退了。
4.
东蕊的梦破了,终日不出门,农村的姑娘被人退亲是很耻辱的事,她是丑女,但也有尊严。爹妈很是生气,虚张声势地到处张罗,扬言为她找一个比三小儿好的男人,她知道那不过是安慰她。
爱他吗?她不知道,她的认知里也许这就是爱了,只是这爱脆如泡影。恨他吗?似乎也不是,心空落落的,又似憋了一口气,眼泪把眼睛泡得红红的,像她偷偷买来的却未及上身的红裙。
待到很多天后,东蕊再一次出现在人们面前,她穿上那件红裙,红火火的像是一个宣言,招摇了一天后,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村庄。
三小儿从自家矮墙里看到东蕊,远远的红色的影子逝去,有一丝丝后悔,只是一丝丝,风一次,便没了。
东蕊去了南方,做了一个制衣厂的小工人,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人们说,东蕊伤透心了才离开这儿,也有人说她找了外地的男朋友。她离开了,村里人的颜值似乎高了。
她与他的故事,草草的结束了。
5.
五年后,三小抱着儿子,站在矮墙里,矮墙还是那个矮墙,老屋还是那个老屋,只是多了媳妇儿子,少了郁郁而终的父亲,媳妇是平庸而厉害的,儿子是平凡可爱的,“这小子,像你!"每当有人说这样的话,三小儿隐隐有些庆幸,这生活不是他最想要的,但亦不是最差的。
只是,今天的感觉不一样。
有辆别克轿车驶过狭窄的街道,穿过三五成群的闲人,缓缓停了,久别的东蕊优雅地从车上下来,仿佛一道光照亮了贫瘠的村庄。
她穿着了一身剪裁得体的红裙,高跟鞋拉长了身姿,她的脸似乎还是那张脸,却看上去不一样了,或许是整了容,或许气质发生了变化,总之,看上去虽不漂亮,却优雅大方。
三小儿陡然一愣,他隐隐听过她的艰辛,她的努力,她的逆袭,说她在大城市做了服装设计师,耳朵里听得多了,真实的场景却愈发虚幻了。有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迷了他的眼。
东蕊被家人众星捧月般迎回屋,根本没看到那个平凡的男人,她的眼睛里看的世界太大,那个男人太小,早已微如尘埃。
三小儿在矮墙里苦笑一下,如今,她心里,该感谢他当初的不娶之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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