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取了亚当的肋骨,创造了一样邪恶而又美好的生物……
文/尹熙真(1)城
祁安一整个夏天,都很燥动。这是她在长沙度过的第二个夏天,但她还是感觉自己每天都在中暑。这天的午后,祁安像往常一样,晕晕乎乎的给店里最后一位顾客冲调好了茶,抬头看了一眼时间,刚好两点。
天空中的烈日散发着比平时更多的热量,街上的柏油路散发着焦灼的热气。路人们把深色的遮阳伞举在头顶,脚步快而沉重。
工作日的下午一般没什么顾客。店里其他两个店员李丽和付小倩,坐在收银台后面百无聊赖的玩着手机,时不时聊几句天。祁安一个人在操作台,双手抱着风扇,闭着眼,感受着自己脸上的风,听着扇叶卷着风的声音。耳边突然响起付小倩那讨厌的声音:“哟,祁安,新包啊。”
祁安皱着眉头,睁开眼,看到付小倩一脸戏虐的单手拎着她放在储物柜里的coach包。
“这个牌子,你知道怎么念吗?小丽,快来看啊,中国生活水平直线上升,村里都通水通电通网,还有coach卖呢!”
祁安低着头,一句话没有说。
自从祁安第一天来这家奶茶店入职,她们看到她身份证上的地址是贵州清水村,学历也只有初中后,就极尽一切办法嘲笑她,时刻提醒她她的出身和无知。
刚开始,祁安无法分辨这种嘲笑。总是津津乐道的给大家讲自己村里的趣事:谁家在遥远的城里买了个被拐的媳妇儿,后来才知道这个媳妇儿以前是个小姐;村长跟村里好几个寡妇都有不正当关系,几个寡妇互相吃醋,在村口揪着头发打架;超过18岁还没结婚生子的,在她们村里就已经是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后来,祁安发现,她们村里的人跟外面的人是两个世界。她们村里的人都很愚昧,很抵触变化,几十代都传承着一样的习俗,没人觉得那是错或者是让人羞耻的。她们觉得“好笑”的事情,在这里的人看来,是“可笑”。
祁安喜欢城里,她觉得城里的人有更好的价值观和道德观,能享受更好的教育、医疗和公共资源。虽然总是被欺负,但祁安仍庆幸自己当时逃婚,离家出走来了长沙,她觉得自己的村子会永远停留在三十年前。
“我今天跟店长请假提前下班了,我的好朋友真真晚上要过来很我一起吃饭,我们会叫必胜客的比萨吃。”祁安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的跳动着,说完拎着包灰溜溜的走了。身后的付小倩和李丽还在大声的学着她说“比萨”时的口音。
祁安一个人失魂落魄的走到了商场的后面,躲在了后面的仓库里。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2)405凶杀案
祁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站在一大片玉米地里,她拿着菜刀,披头散发的出现在她面前。她正要准备过去拥抱妈妈,结果她妈妈突然抬起头,举起刀发疯般拖着一条瘸了的腿向她冲来。
祁安惊醒,慢慢恢复意识后,她觉得口很干,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心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力的跳动着,输送到全身的血液突然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强,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血管里崩出来了。
天已经黑了,祁安托着沉重的身体往家里走,她迷迷糊糊的想着自己的梦。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家门口。祁安拿出钥匙,打开门的那一刻,“啊”的一声瘫倒在了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对面的警察叫张奇,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神情严肃的盯着祁安的一举一动。“我……祁安。”祁安咽了口口水,战战兢兢的回答。
“你是第一个发现尸体并报警的。”
“嗯。”
“你是死者的房客,405只生活了你们两个人,对吗?”
“嗯。”
“你是几点回的家?回家的路上有没有遇见什么可疑的人,或者可疑的事情?”
祁安机械的回答着警察的问题,审问的白炽灯照在她的脸上,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她觉得自己出汗更严重了。张奇说房东太太没有子女或伴侣,社会关系简单,没有仇家,她们居住的老小区也没有监控。警方只能将她列为第一嫌疑人,她的亲人可以来给她做一个暂时的侯保,但绝对不可以离开长沙市。
祁安蹲在看守所的角落里,耳边回荡着张奇的话,满脑子都是浑身鲜血的房东阿姨。到底是谁杀了她呢?无数的疑问在祁安的脑海里奔走,她惊恐的望着周围的了铜墙铁壁,很怕自己的一生就要在这里度过。
“1087号,出来提审。”
祁安再次出现在审问室,但这一次,多了手铐和囚服。
“你说你一打开门就发现了尸体,但房子没有外来闯入痕迹,客厅里也只发现了你跟死者两个人的脚印。”张奇的语气中充满遗憾,从感性角度来说,他不希望眼前这个战战兢兢,连人眼睛都不敢看的农村姑娘是凶手。
“不,不,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什么都没有做。我跟房东阿姨的关系是不亲密,但是我没有理由杀她啊,我进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你们相信我啊。”祁安的脸憋的通红,她声嘶力竭的解释着,痛苦和害怕已经完全占领了她的理智。
“求求你们放了我,求求你们了,我什么都没有做啊,不是我啊,啊……”祁安彻底崩溃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张奇只能暂时停止了审问。
“你觉得是她吗?”记录员对张奇说。
“她说案发时,她有不在场的证据,但又不说自己那时候在哪儿。她的同事说案发当天她确实提前下班了,说要跟自己的好朋友一起去吃饭。”张奇若有所思的说到。
“我觉得……应该给她做一个精神方面的检查。”记录员肯定的说到。
“不,我们应该先找到她说的那个朋友。那个,证人。”
(3)证人
祁安有一个叫真真的好朋友,通过她社交平台的文字描述,可以知道真真是陕西人,跟祁安同年同月同日生,职业是网络写手。祁安来长沙前,两个人通过QQ认识,共同来到长沙后,两个人经常一起去逛街,吃美食,照片里几乎都是食物和街道。唯一一张两个人的合影,却只有背影。
张奇和同队负责这个案件的其他警察几次试图在祁安口中问出她这个朋友的身份和其他具体信息,但祁安闪烁其词。奇怪的是,在祁安手机的通讯录和QQ通讯录里,也没有找到“真真”这个人。
“你不要怕,你只要说出你那天下午去了哪里,跟你的朋友真真在哪里见的面,我们就会放了你的。”已经是第三天了,张奇还是充满耐心的询问着。
祁安在被关押的这几天,一直在被反复问不在场证明和真真的事情。这一次,她没有像前几天那样保持沉默,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人是我杀的。”
“什么?”张奇大惊失色,无法理解祁安说的话。
“是我杀的,我那天没有去跟我朋友赴约,我回到家,杀死了房东阿姨。”
“你用什么杀害的死者?”
“我说了,是我杀的她。”祁安说完这句话,就低下了头,无论张奇和其他人在说什么,她都不肯再说一个字。审问,只能到此结束。
“好了,这回可以结案了。”张奇的同事将档案袋甩在桌子上,坐在椅子上伸着懒腰。
“她连凶器是什么都说不上来,怎么会是凶手。”
“你是一个警察,”张奇同队的同事突然站起身,严肃的的说,“我们知道你同情她的身世和遭遇,但现场只有她们两个人脚印,根本没有第三个人存在的证据。她的不在场证明也不成立,没有监控,没有证人。虽然没找到杀人动机,但她自己都亲口承认了,这个案子就结束了。拜托你不要再给大家添麻烦了好不好!”
同事说完,重新拿起桌子上的档案袋,离开了。第二天,祁安作为被告人,在法院接受判决。张奇坐在庭审席,闭着眼,在脑海里不断推演着案情……
下午七点二十,接到祁安报警电话,说有人死在了家中。七点三十五,第一批警察首先到达现场处理尸体并取证。据法医的报告,死者一共身中四刀,大臂一刀、腹部两刀、致命伤是胸口的一刀。死亡时间大概在下午四点十分左右,四处伤口与厨房垃圾桶里找到的菜刀相符,确定菜刀就是凶器。但在上面没有任何指纹……等一下,胸口的伤口!
张奇突然站起来:“她不是凶手!”
祁安站在被告的位置,吃惊的回过头来看着他。法官和张奇的同事们皱着眉头,不耐烦的听他说着。
“请重新放映伤口模拟图。死者身高172,被告身高155。死者身上的所有伤口,都是从上方刺入,很明显凶手是一个比死者更高的人!”张奇激动的说完,冲到了审判席上对着祁安狂吼着不断重复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冒充凶手?”
(4)真相
张奇在法庭上大闹了一场,虽然受到了处分,但警方也重新重视了这个案件,顺藤摸瓜找到了真凶。
案发当天下午三点半,死者在阳台腌制腊肉,脏水不慎漏到了楼下。楼下居住的是一个有洁癖的单身汉,他早在以往便不满楼上死者的吵闹和呱噪,这次的脏水燃起了他的怒火。他穿着鞋套去楼上指责死者,两个人在厨房的阳台上发生了争吵,他顺手拿起一把菜刀,将死者推到了客厅砍死。然后用随身携带的消毒液擦干净菜刀,扔到了厨房的垃圾桶。
“你被革职了?”祁安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有那么严重。”张奇笑着安慰祁安,反倒让祁安心里更内疚了。
“对不起……”祁安小声说了一句。
“如果真的对不起,那你就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冒充凶手吧。”张奇摸了摸祁安的头,温柔的说到。
“我……我是农村人,没上过什么学。离家出走到了这里,又土又穷,大家都瞧不起我。我交不到朋友,就给自己虚构了一个。”祁安看着张奇,苦笑了一下,“你们看到的那些都是我编造的,照片是我在网上下载的。我没去过那些地方,也没吃过必胜客。那个虚拟的真真……是我作为人最后的自尊。如果被大家发现,我这两年多在说谎,都在跟一个不存在的朋友相处的话,我会变得更糟糕的。”
“那你知道你承认自己是凶手之后的后果吗?”
“坐牢……或死刑。”祁安身体向后靠了一下,像小女孩一样天真的摆动着自己的双腿,“相信我,不管是哪一种,都比我现在好。”
就是这样吗?这就是宁愿被当作杀人凶手,也不肯说出的真相吗?张奇震惊了。
“我……”张奇搜肠刮肚,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开导祁安,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自己的想法,或者说,他除了震惊,没什么别的想法。
祁安笑着笑着,神情突然开始变的恐怖,这种笑容跟之前他认识的祁安完全不一样。她从旁边的大塑料口袋里,拿出了一双很高的高跟鞋,小心的穿在了脚上。又从包里拿出了那个coach包。
“这个不是假包,是真的。”祁安边说着,边站起身,“原本我已经不需要这个不存在的朋友了,但你们抓了我男朋友,真遗憾呢。”
祁安把脸凑到张奇的耳边,说了一句话。张奇的身体猛的颤抖了一下……
张奇在那张椅子上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晚上,悔恨的泪水才终于从眼眶里慢慢的,慢慢的流了下来……
网友评论
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