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冬，北风呼啸，冻得人脑门儿生疼。下班回到家，赶紧打开火，熬小米粥。
如果米放少了，熬出来清汤寡水，那就是米汤，喝了最解渴，适宜夏天喝，冬天还是多放些米。水开后，放入淘洗干净的小米，锅盖敞开一些。用饭勺不停地搅动，防止溢锅。米粒在沸腾的水里翻滚，不一会儿就膨大了一两倍，小火慢熬开了花，袅袅的热气，伴随着阵阵米香，充满了厨房，大概二十分钟，小米粥就熬好了。熟了的小米粒，软软的，绵绵的。粥上面，有一层薄薄的米油，最是营养的。一碗粘稠、清香的小米粥下肚，胃里热乎乎的，温暖畅达全身，关节都放松了，说不出的熨帖舒服。
我的家乡，自古就有种植谷子的传统。种谷子早期管理非常麻烦，谷子的幼苗，又细又密，间苗是一件非常累人的活，蹲下干不了活，人们只能猫腰成九十度，用一根木棍支撑着身体。真是辛苦至极。谷子成熟后，谷穗沉甸甸的，谷子粒一颗挤着一颗，密密实实的，一层压一层的。着实喜人。
每年秋天，母亲都把收获的谷子簸干扬净，小心翼翼的放进粮缸里。上面铺上一层报纸，再用盖子盖好。这是一年的食物，哪能不好好保存呢？生产队的时候，由于机井少，小麦产量低。白面是稀罕物。不能轻易吃到，玉米面乏味。刺啦嗓子，吃多了烧心反酸水。谷子碾压破壳后，就是小米，产妇坐月子都喝小米粥，小米粥最营养。一个月子下来，体力就恢复了。有胃病的人，也要喝小米粥，小米粥最暖胃，在小米粥的滋养下，病慢慢就好了。老人孩子喝小米粥，小米粥最养人，老人喝了身体健康，小孩喝了，不爱闹病。小米真是好东西啊。家家户户离不了。可是，每年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许嫂子就登门借谷子了。她跟我母亲说：家里又没小米下锅了，先借一口袋，秋后还你。母亲就把许嫂子的口袋装得满满的。许嫂子心满意足地背起口袋回家了。我非常不满，嘟囔：咱们家少了谷子，以后小米粥喝得少了。母亲劝我：你许嫂子家里孩子多，饭量大，还有个老婆婆，家里粮食不够吃，就借给她吧。
到了秋天，许嫂子果然背着一口袋谷子到了我家。不过，口袋没有装满，谷子也不干净，还有秕谷子。村里人都讲究借平还满，借少还多。许嫂子这么做，多不实在。我对母亲说：明年春天再也不借给她了，我打听了，别人家都不愿意借给她。母亲也说：不借了。到了第二年开春，许嫂子又来了，母亲又把干净饱满的谷子装满她的口袋。到了秋天，许嫂子又是背来不满的一口袋谷子。我更是不高兴了，坚决不让母亲再借给她。母亲说：她家粮食少，总不能眼看着她家断了小米粥吧？
就这样，年复一年，直到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之后，她家收获的粮食大囤流小囤满，才不借我家的谷子了。
岁月流逝，一晃母亲也老了。前几天她病了，住院治疗，医生嘱咐：饮食要清淡，最好喝小米粥。母亲食欲不好。我再三劝导下，她勉强喝了半碗小米粥。她说：医院食堂的小米粥熬得真好，做饭的师傅用了心，为住院的人着想，是好人。你看看，这就是我的母亲，都这份儿上了，心态还这么好。为了分散母亲的病痛，我陪她聊东聊西，不知不觉说起了许嫂子，说起了我为借谷子生气的事。母亲说：她家是真没粮食，不是故意的。以后你凡事看开，心眼窄了，过得痛苦。
小米，在所有的粮食里，颗粒最小。黄不拉几的，毫不起眼。可它经过熬煮成粥后，味道清香，口感粘稠，成最养人的食物。母亲只是最普通平凡的农民，但她亦如这一颗颗其貌不扬却有着美好内涵的小米。一碗小米粥里，有世间烟火，有人和人之间最朴素的情感，在延绵的岁月里，开出慈悲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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