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母亲，我不想成为母亲！

在评论她前，我首先坦白，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儿。我要自我检讨：我不记得她的出生年月，没有给她买过生日礼物；我不记得她的爱好，不知道她喜欢吃辣还是吃甜；我不记得她的年龄，只知道皱纹慢慢爬上了她的脸庞；我甚至开始淡忘了她的模样，不知道她眼神里是否还有怒火和忧伤。

因为这24年中，我见她的时间不足4年，除去从出生到3岁前这3年，我们之后见面时间不足1年。

是的，我是跟着爷爷奶奶一起长大的，爸爸妈妈常年在外，而且分居了。我只能等到她有时间回家时，才能和她见上面。而就是这短暂的会面，一开始也让我欣喜不已，毕竟这个时候我有机会享受母爱。但渐渐的我发现我错了，她不是慈爱温暖的母亲。如果要给她打标签的话，就是这么三个关键词：狂躁、猜忌、洁癖。

狂躁

她来家时间不长，可能就短短一周两周，但她却倾尽自己的洪荒之力去发火，喜怒无常，可能是我回复晚了一会，也许是我没有及时收衣服，就会被她责骂或者暴打一顿。因为我小时候还是比较胆小，所以也不敢反抗，只能默默忍耐，直到那一天，我的怒火也开始喷发。

那是一个周日，我刚练完跆拳道回家，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看到她把我的所有漫画书都拿出来付之一炬。我来不及想太多，就赶紧去救火，我接了满满一盆水浇向火堆，从里面拯救出残余的几本漫画书，因为这是在我没有爸爸妈妈陪伴时最好的精神慰藉，就如同我的朋友一般。我眼含泪水问道：“你为什么要烧我的书，我又没乱放！”

她却怒火中烧，揪起我的头发，把我摔在地上：“你个死丫头！看什么漫画书啊！拿来！我要烧了！你再护着，我把你也烧了！”

我拼死地护住书本，毕竟这是我唯一不离不弃的伙伴，我一定要守护。她却怒火中烧，拿起斧头冲我示威，并狠狠地砸在洗衣盆上，将它打了个稀巴碎。

我还是不为所动，死死地抱住漫画书，妈妈越发急躁，又随手拿起身边的衣服架抽打我，我咬牙硬挺着，但还没有想过要反抗。

里屋的奶奶听到 声响冲过来要劝架，妈妈一下子没收住手，打在了奶奶身上。看着年迈的奶奶脸上露出吃痛的表情，我顿时失去理智，丢在怀中的书，冲上去狠狠握住妈妈的手，将她手腕扭转，斧头和衣架掉在地上。

我将奶奶护在身后，再抬起头时，我眼神里充满了仇恨和怒火。那一瞬间，我眼中的她不再是一位母亲，而是我在战场上的对手，我已经在盘算如何将她击倒，并保护奶奶不受伤。围观的邻居不断拉扯我们时，而她进攻越发的凶猛。

就在战火持续升级时，外出的爷爷回家了，大喝一声：“住手！”

但妈妈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还是继续打我。

“给你！你既然这么恨她，就打死她！打死她！”爷爷愤怒地拿着铁锹，一把递给她，“你要打，就往死里打。”

看到爷爷比自己还凶，她的脾气小了些，也理智了些，她把铁锹往下一放，气哼哼地回屋了。

狂躁的她，就如同火山喷发，喷出的容颜温度极高，能把人灼烧，喷发的火山灰同样让人窒息。

猜忌

她有极强的被害妄想症，怀疑全家人都要害她，她经常在电话里给我说，让我和所有亲戚都敌对起来，不要相信任何人，经常去挑唆我和家人的关系。

有段时间，我忙着复习备考加减肥，不太经常给家里通电话。她就打电话给奶奶，说我抽大烟吸毒。担心的奶奶就在电话里怯生生地给我说：“妮儿，千万别学坏哈。”我当时还有点愣神，不知道奶奶为什么要这么说，知道后来从表姐那得知真相，气得我不得了。

十面埋伏、四面楚歌，这就是她生活的写照，她的生活没有信任，只有不断的猜忌。

洁癖

她喜欢洗衣服，每天要把衣服洗个成千上万遍才肯罢休，洗得衣服都破烂，手上也泡烂了也不管。她每次回家，奶奶总会给她打扫好一间房子，但她是不允许别人进屋，记得有次我喊她吃饭，跑进她房间。发现她不在之后，我就无意识地往床上坐了一下，被刚进门的她发现，她尖叫着把我给揪起来：“呀！好脏啊！你来屋子里做什么？是想偷钱吗？还是要把我房间弄脏！”

我看着她满脸嫌弃地拍打着床单，忽然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垃圾，放到哪里都碍事。我眼中的眼泪一直打着转转：“呐，我想问你，你既然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要生下我？”

她似乎也愣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回答，失望的我便默默回了房间。

对女性还有母亲仇视的种子就此种下，我越发讨厌自己是女生这个事实，我一想到自己长大后有可能就是这样，就越恐惧。我剪了短发，穿男生的衣服，说话做事都故事男性化，因为我想抹去自己身上一切女性的痕迹，同时我也暗暗下决心，我永远不要找男朋友，永远不要变回女生，永远不要成长一个母亲！

随着越来越大，我和男生也越来越打成一片，哥们兄弟越来越多，我也逐渐将自己当做男生。不过看着身边的女孩越发挺拔美丽，而我却只能讲自己裹在宽大的校服里，留着毛糙的短发，内心的某个地方还是在隐隐作痛。

高一时，我交到一个好朋友，绰号“大笨蛋”。她长得很漂亮，高挺的鼻梁，深深的双眼皮，长长的睫毛自然上卷，嘴唇小巧而圆润，活像个洋娃娃。而且她说话声音很甜美，和志玲姐姐有的一拼。当时我就在想，她的妈妈一定气质温婉，长得倾国倾城吧，要么怎么会生出这么有女神范的女儿。

我不禁羡慕，幻想自己是不是有可能是被亲生母亲遗弃，然后被现在的母亲捡到了，我的亲生母亲一定是温柔大方的母亲。我把自己对母亲的看法还是自己的想法和“大笨蛋”说了，她却笑得花枝乱颤：“哈哈，我周末带你看看我的‘女神’妈妈！”

周末，我跟着“大笨蛋”回了家，才发现她家可以用乱七八糟、乌烟瘴气、鱼龙混杂来形容，因为她家是农村开饭店的，各种设备和桌椅碗筷就放在院中，污水流了满地。放眼望去，会发现我刚刚的几个词形容得非常恰当。

“哈哈哈！小宝来啦！来！往屋里坐吧！”一个嘹亮粗犷的声音传来。

我以为是“大笨蛋”的爸爸给我打招呼，赶忙转身微笑：“您好啊！叔……额？”

后面站着一位高高壮壮的中年妇女，脸上身上满是油光和污迹，她拍了拍的我肩膀，落下一个完整的油手印：“今天忙！干完活再招待你！哟！王大姐！你那猪蹄儿毛拔了吗？三婶啊！你那辣椒段切得太大了！”

说着，阿姨又匆匆忙忙去忙活了。不一会儿我也被拉起充当洗碗工了，等忙到晚上，我累得体力不支。“大笨蛋”端着一盘春卷走过来：“哈哈，累坏了吧。吃个垫垫肚子。”

“好……好！”我抬着酸痛的胳膊摇摇晃晃送到嘴边。

“大笨蛋”看着我，笑了笑：“怎么样？感觉我妈妈如何？女神吗？”

我差点把春卷喷出来：“咳咳，那个……额……，阿姨，阿姨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不是和想象中相差很大啊！”“大笨蛋”微笑着坐在我身边，她看着面前仍在忙碌的阿姨说，“妈妈年轻时也曾温婉可人，是当时村子里数一数二的淑女，但她任凭岁月把自己打成粗糙中年妇女，也是不得已，因为她要操劳，为了一家子的吃喝拉撒。为我们带来了这份相对好的生活，很不易。”

“值得吗？好像这样的生活也不是那么……那么好……”

“可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好的了！”“大笨蛋”擦了擦嘴巴，认真地看着我。“想一想，也许有一天，我们拼死拼活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带给孩子时，他们会一脸嫌弃地说，妈妈，你活得好狼狈，你让我觉得丢人。你会是怎样的心情？”

我不禁愣住，内心翻江倒海，原来，母亲也一直在承受我对她的不满。好像，我也一直在抱怨她，全家人都在说她坏话。我好像也不曾去了解她的真正想法和生活，也许她也是苦衷的。

我开始想试着去了解她，慢慢和她发短信，打电话，过节日时问候一下。而她也经常给我寄来好吃和衣服，让我感觉到了丝丝母爱。

高三临近高考时，她又给我寄来了衣服和食品，就在我照例炫耀分发舍友礼物时，发现了箱子的最底端有一封报纸和一封信。

信里说爸爸有外遇在先，事件经过列举的一清二楚，而当初离婚也是爸爸的阴谋，爸爸没有和妈妈商量，而是偷偷在报纸上刊登了关于妈妈的寻人启事，说找妈妈。妈妈没有回复。自行去处理了离婚协议和财产分配，也就是说，妈妈一无所有，从人到物。

我不相信地看了那张报纸，翻了半天没有看到寻人启事，还以为是妈妈的恶作剧，但就在我放下报纸的一瞬间，在报纸的中间狭缝里我看到了一条爸爸登的寻人启事，字体很小，很难发现，而且妈妈一般不看报纸，更不用提能看到了。

得知这一切的我，又通过各方面消息去印证，终于知道了这么多年妈妈的生活，不是亲戚说的那样衣食无忧，只顾自己享受。也不是像家人说的那样住着大房子，有了外遇等。

原来她生活得是那样艰辛，她是那般不易。

高考后，我选择去广州看了她，她当时高兴得不行。并肩走时，才发现她已经比我矮了很多，身形臃肿，不禁感叹岁月无情。

来到她住的房子，发现这里处处发潮，睡了几天我就起了皮疹。

通过在这里的相处，我才知道了很多不知道的秘密。

原来，她做的饭很好吃，会做很好吃的青菜和炖排骨。

原来，她最喜欢吃荔枝和空心菜，而且空心菜喜欢整根炒，不放盐。

原来，她怕黑，她特别害怕晚上任何的声音，生怕会有坏人来。

原来，她过得不好，她没有什么工作，只靠着爸爸给的一些存款度日。

原来，她没有什么朋友，她很孤单，她的委屈没有任何人倾诉。

离开广州的前一天晚上，我想和她好好聊聊，但生性倔强的我最后还是没有说出真心话。

“妈”

“怎么了？”

“额……没事，睡吧！”

“哦！给你点蚊香了，记得拉蚊帐”

“嗯！”

分别时，因为妈妈准备的行李太多，我拿不上车，而车站又没有陪送票了，我如火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妈妈却不顾别人阻拦，扛起行李拉着我往火车方向跑，就像超人一般，将我的行李和我安置好后，她擦了擦汗还想说什么。没想到火车很快就开了，她被列车员请出了火车，没有来得及跟我告别。

我看着列车外的妈妈，身影一点点变小，内心有一点的伤感，但很快就克制住了。

在我掏出苹果吃的时候，发现了妈妈写的纸条。

聪聪：
          对不起啊，妈妈一直做的不够好，想和你好好聊聊，却不知道怎么说。这么多年妈妈过得不容易，也知道你过得不容易。妈妈也是第一次当妈妈，当得不好，对不起。之后妈妈会努力的。你容易上火，少吃荔枝和辣椒。记得多给我打电话!
                                          妈妈

一瞬间，我忍了20多年的泪水汹涌而出，哭成了狗。

世界从未温柔待她，她却一点点摸索着温柔对待我们，但手法有些生硬和笨拙。母亲这个身份，不一定谁第一次就能诠释得完美，我是第一次当女儿，她也是第一次当母亲，是应该多为彼此考虑，多爱对方一些。

感谢她把我带到这世界上，让我感受人生的酸甜苦辣咸，让我看到人间丑恶，也让我看到人事的美好。感谢她赐予我的一切，我的容貌、身份等，我都无限感激。

也许，有一天，我能完全卸下心防，和母亲小酌一杯，谈谈过往。

也许，有一天，我成为了母亲，我才能真正体会一个母亲的不易，才能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也许，我因为母亲，又重新想成为一个优秀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