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瘫坐在木屋里。敌人的皮靴与松枝相触时发出的“咔咔”声在我的耳中清晰无比。我的弹药和我的精力都已经用尽。我知道,我逃不出去了。
我望了一眼自己的手,它骨节分明,伤痕累累,已不复往日的红润活实。我还记得,我用这只手握住了大洋彼岸的毛泽东同志的手,我用这只手轻轻抚过我的爱人阿莱达的脸颊,我用这只手搭上我的同志菲德尔的肩膀,我用这只手拿起钢笔在日记本上写下行行文字……而今,这双伴我走过大半个世界的手,却再也不能为我的加兰德步枪装填射向敌人的子弹——我的枪已经没了,而我被敌人囚禁在这座木屋里。我只能用它勉强支撑住墙面,保证我那脆弱的身体不再倾倒下去。
我忽然想起,1951年我第一次骑着摩托车踏上家乡之外的土地。拉美的贫穷与苦难第一次震慑了我的心灵,我一边旅行,一边用笔记录,等我再次回到阿根廷时,我的笔尖不自觉的流出了这样一段话——“写下这些日记的人,在重新踏上阿根廷的土地时,就已经死去。我,已经不再是我。”
我还记得,就是这次旅行,让我第一次产生了去改变他人生活的想法。从那以后,我不再想成为一名医生了,我发现,只当医生是医治不了这个世界更多的创伤的。我从此从一个衣食无忧的精英分子,变成了一个革命者。
从危地马拉,到墨西哥,到古巴,到非洲,再到玻利维亚。动荡的战局、失利的遗憾与成功的喜悦常常伴随着我,让我在不知不觉中度过了十四年。我觉得,这十四年里,我就像一只不断飞翔的鸟,而今天,这只鸟终于停了下来。
我知道,一只不停飞翔的鸟是不会停的。这种鸟在它的一生中只有一次会停下休息,那就是它快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
我想起菲德尔的劝阻挽留,我想起阿莱达颤抖的双唇,我想起东方的那位革命前辈,曾对我说过的话——
“切,你好年轻哟!”
是的,我太年轻了。我的思想还不够成熟,不足以支撑我继续高飞。但我的翅膀既已折断,我也就不打算继续高飞了。在敌人的枪口下死去,于革命战士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荣幸。
大门发出“吱呀”的声音,我的眼睛看到了久违的阳光,在灿烂的阳光中,黑洞洞的枪口正瞄准着我的额头。
我看得出来,那只拿枪的手在颤抖。拿枪的人,似乎并没有多少杀人经验。
我用力气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向着黑洞洞的枪口大吼道:
“开枪吧,胆小鬼!你要杀死的,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话音未落,子弹的尖端就已扎住入了我的额头。在一阵钻心的疼痛中,我的身体开始向后倾倒,双眼直勾勾地望向天花板的方向。
我只觉得,窄小的房间是那么的黑暗。天花板把屋顶封得严严实实,不见一点光亮。
我感觉,额上的血流了下来。在一片黑色的世界中,暗红的颜色渐渐漾开。
我相信,暗红会变成鲜红,染遍整个世界。
我倒下了,我的意识正在快速消散。我离彻底死亡,只剩下几秒钟的时间了。
我的世界变成了完全的黑,我知道,我要去另一个世界解放压迫了。
在快要失去意识之前,我用最后的力气说了一句话:
“为革命,毋宁死……向胜利,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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