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表弟失踪了。
当我竭力的向我对面的警察表达这一事实的时候,我得到的却是怀疑的目光。
可能是我过于紧张以至于略有痉挛的脸,也有可能是他们经常收到这种谎报失踪的消息。
他看了我一眼,板着脸确认:“一般情况失去联系超过24小时才够的上立案,你知道不?”
我想都没想,“过了,已经过了24小时了。”
紧张是有原因的,一直以来我最害怕两个地方,一个是医院,还有一个就是警察局。
小时候我总生病,所以总去医院,可我还是一直都没有习惯,反而越来越害怕。无论是刺鼻入肺的药水味道还是显眼洁白的白大褂,都让我联想到死亡。我害怕警察,可能也有这个原因,虽然我从没犯过什么事,一直规规矩矩,可在我看来,警察和医生在某种程度上都一样,有掌握别人生死的权利。
那个警察挺起背,转身拿过一张表递过来,“你先把这个填一下,我们会安排人跟进的。”
“失踪的是你弟?还有其他亲人吗?”
我一边填,一边说:“有,但是在外地。”
表弟是我二舅家的儿子,也是唯一一个儿子。我二舅是开货车的,平常东走西跑,很少有时间在家,偏偏舅妈又嗜麻将如命,和我家严厉的教育风相比,表弟一直享受的似乎是放养的政策。
我很羡慕,非常的羡慕。
我上初中,他上小学,我被逼着在家写作业,他却可以和一群小孩下河捉鱼,上岸烤螃蟹。
每次考试考砸我都是战战兢兢回家,等待我的肯定是一通打骂,而他就从来不必要担心这些。
到了寒暑假,我就被关在家,勒令不准出去和任何人玩,电视更是不准看。他却可以和同村的孩子一起嬉戏玩闹。
现在他失踪了,我有些恍恍惚惚,不知所措。
你是怎么发现他失踪的?警察问。
三天前的中午,他打电话给我,电话那头的他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在被人追,我忙问什么人,他说是要债的。
没错,他欠别人很多钱。
事情要从很久之前说起,我的记忆不是很好,很多事情都是记个片段。
但是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追溯到根源,该从八年前说起。
那年我顺利考上外市的一所中等的大学,家里似乎不太满意,认为我应该考的更好。我却不这么想,我只知道终于解放了,终于可以脱离那个让我身心俱疲的家。与此同时,表弟也从我们当地的职高毕业。
三年的职高,表弟天天在外面和社会上的小痞子混在一起。小痞子是我妈说的,我妈当着我的面一脸嫌弃的告诫我千万不能和表弟学。“你以后是要做大事的,怎么能和亮亮(表弟的小名)一样?他注定是个小流氓,以后肯定要拖累你的。”
我哪里想的到那些,虽然我妈明确的令行禁止,但我还是经常私底下和表弟见面。
考上大学之前,我所在高中很严格,监狱式的管理模式,压的人透不过气,好不容易能熬到一个月放一次,表弟就会把摩托车开到我们学校门口接我,然后带我在路上一直狂飙。
表弟说你读书读那么苦干什么,看看你都把自己憋成什么样了。
我从后视镜看到满脸痘痘,面色憔悴的自己,再看看表弟的潇洒自如,放浪不羁,活活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带你去网吧,感受一下生活!”表弟迎着风大笑。
不仅如此,我因为性格软弱,在高中总是被人欺负,表弟也总会帮我出头。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本市工作,工资勉勉强强。
但表弟混的不好,自从职高毕业后工作一直换来换去,做过超市的搬货员,也做过电梯安装工,但是都没有干长久。后来索性来到我的城市,拍着我的肩膀说和我混。我说我也混的不好,他自豪的挺着胸,混的好不好没事,现在对我们来说,什么最重要?自由才重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哥,你有想做的事情吗?
表弟长了一双桃花眼,我看着那双眼,始终透露着一股自信。
我没有回答他。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我用微薄的工资供他吃饭和租房,同时也养着自己。这些我都瞒着没有和家里讲,因为我知道后果,我妈甚至会不远万里的跑来,只为了臭骂我一顿,同时阻止我和表弟再联系。
我不是没有犹豫过,但是碍于面子,毕竟他是我的表弟。
好在后来表弟也找了份工作,跟着一个装修队打打杂活,虽然挣得不多,但是养活自己没问题。
我终于可以趁这段时间小心翼翼的攒一点钱。
但是这种好景并没有持续很久,一个半夜我被电话吵醒,是表弟要来借钱。一听到钱我的头皮就有些炸。但最后我还是熬不过借给了他,两千块,我指望他能用的时间长一点。
但事情似乎是刚开始,短短的半个月的时间他居然又陆续来找我借了三次!
我再迟钝,也知道他肯定是遇到事情了。
在我再三逼问下得知,他居然把钱都拿去赌博了,和几个工友。
一气之下,我就想告诉二舅,毕竟赌博这东西和毒品一样,根本就是不能碰的。可表弟苦苦哀求让我不要告诉家里人,他已经知道错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表弟如此脆弱的一面,心一软就替他瞒住了。
后来两年的时间,他也确实因此老实了很多。
但是好景并没有持续很久,有一种网上赌场,刚开始能赢不少钱,但是越往后输的越多,直到血本无归。为了翻本不惜不停的四处借钱,但是再多的钱也无异于石沉大海。
这是表弟和我说的,就在去年,也是我结婚正好一年的时候。
他借了高利贷,那是一个把我卖了都还不起的数字。
现在他失踪了,像没了线的风筝,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我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阳光正刺眼,我抬手遮住,不知不觉已经进入三伏天。
往回家的路上走,头脑里响起刚才警员的问话。
“你最后一次和他联系是什么时候?”
“就是两天前的晚上,接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表弟像是被谁追着,再后来电话挂断。我再打过去也没人接听,第二天打,已经关机了。”
“你没有去找过他?”
“找不到,他住的地方,工作的单位,我问了好多人,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你说他被人追,平常他有和什么人结仇?”
“表弟他...借了很多高利贷,我猜可能是高利贷那帮人。”
“叫什么?”
“我只记得其中有个人专门负责要债的,姓庄...”
太阳依旧很烈,耀的眼生疼,我没有选择搭公交,而是一步步的往回家的路走。我头脑很乱,思绪一团糟,缓慢的行走让我尝试从中一点点的梳理。
有一种直觉,表弟从此可能真的不再出现我的生活中了。
还有一种情绪,居然是那么一丝庆幸和解脱——不会有人再天天让自己烦恼。
这种想法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脸被灼的火烫。
于是加紧了步伐。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7点。
小心翼翼的开门,换上拖鞋。内厅传来媳妇略粗的嗓音:
“你也知道回来啊!不就是让你报个案吗?和警察唠家常呢?干什么都磨磨蹭蹭的...”
早已习惯每天面对这样的奚落,我沉默不语。
“儿子就让我一个人照顾,我还要做饭,扫地,真是上辈子欠你的啊...”
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饭菜的香味,我蹑手蹑脚的走进卧室,熟悉的婴儿床。
终于感到一点温暖。
向里面望去,儿子睡的正熟,小小的面庞上无忧无虑,真好。
吃饭的时候,媳妇也不忘继续挖苦我:“我早和你说了吧?小亮那叫什么?狗改不了吃那啥!就你整天装滥好人?我就知道他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都是他自己作...”
“别说了。”
“怎么?还不让我说了,他自己做的孽自己心里不清楚?我们帮他帮的还不够啊?那个要债的都要到我们头上了!你说我们凭什么帮他还?你有钱?你拿得出钱来?”
“好了,你别说了!”我把碗筷重重的一砸。
整个客厅响彻碗底和玻璃撞击的声音,就连媳妇也怔住了,可能是平常很少见我大声说话。
过了半响,媳妇冷笑道:“好,你还护着那个犊子,真有出息了你!我告诉你,下次那个要债的再来,我就报警!谁怕谁,又不是我们欠他的钱。”
媳妇比我大三岁,常理说女大三抱金砖,但是我们家却不按常理出牌。
主要原因可能是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只是我一个人。媳妇相貌也一般,而我和她结婚的唯一理由就是:相亲。
在我大学毕业两年后,家里就开始为我张罗着结婚了,在我们那边,结婚生子是头等大事,往往是及其重视的。相亲一旦走入流程,村里的七姑八姨就会忙碌起来,哪家有闲置的姑娘,都是当作非常稀有的资源。
当然姑娘不是白给的,礼金是少不了,十几万外加一套房是常规的配置,就我家里肯定承受不了。而我妈看上我媳妇的唯一一点——就是要的礼金少。
所以什么性格合不合,三观匹不匹配,都不重要,能娶过门就是你的福气。
结婚那天,表弟似乎比我还兴奋,喝了很多的酒,拉着媳妇不停的夸我这个哥哥有多么的好。
酒过三巡喧闹过后,客人都走的差不多,表弟却没走。
我走过去,看他脸红红的一个人举着酒杯,叼着一根烟在抽着。
于是坐下来,表弟看我来了,又摸出一根烟,示意我来一个,我摇摇头。
“老哥,你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这样不好吗?”
“好,好。”表弟笑着,氤氲在烟雾中的是有些迷离的眼,“从小啊,我妈就教育我,要跟你学习!她整天就说,你看看你哥,再看看你!”表弟一边说还一边学舅妈两手叉腰的样子。
我也笑起来,“我没有什么好学的。”
“你还记得吗哥,你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我就经常去找你。”
“怎么会不记得,你每次来都不忘身边带个女生,而且每次都不一样!”
表弟哈哈大笑,“哥你知道我为什么每次都喜欢去你那?”
“为什么?”
“因为我没钱开房!哈哈!”
“你臭小子!”
表弟笑的后仰,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又深吸了一口烟,“说实话你们大学里的美女是真的多!当时我就问你,干嘛不在大学找一个呢?”
是啊,这个问题我记得表弟问过我,在毕业后好长一段时间,我也这么问过自己。
答案是什么呢?我苦笑:“找不到!”
“怎么可能呢?我老哥这么帅?”说着还用夹着烟的手轻佻的抬起我的下巴。
我挡开,笑骂:“滚蛋你。”
其实我心里明白,我长相很普通,跟帅完全搭不上边,远不及表弟。而且大学时期的我,更有些自闭,跟不熟悉的人,完全不会主动的去有交集和话题,更别说找女朋友了。
我回忆起以前的自己,再看看现在,工作了一段时间,好多东西说到底还是没有变。
表弟也没有说话,静静的抽那根只剩下一半的烟。
空气静默了仿佛很久。
然后只听表弟轻轻的问了一句,“你爱她吗?”
她,我当然知道是谁。
仿佛一根针扎进皮肤,那一瞬间不知道身体的哪一部分有了痛感,我用手摸着酒杯的边缘,绕了一个又一个圈。
慢慢的,眼眶居然不自觉有些湿润,我想可能是被烟熏得,说不出话来。
表弟拍拍我的肩膀,问道:“老哥,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活法?”
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其实我很羡慕你。
表弟失踪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我一定要找到他,无论如何。
翌日早上,我和单位请了假。
打算去找高利贷头子,应该只有他知道表弟的下落。
听表弟的一个工友的描述,我来到位于六合路的一家门面店,招牌上写着什么理财公司——表弟就是在那家公司贷的款。
我推门进去,里面空间不大,坐着几个年轻人在电脑面前无精打采打的玩手机。
上前询问才知道,他们的老板也就是庄利军,已经好几天联系不上了。
得知这个消息,我从店里出来,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我搓着手在街上走着,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虽然来之前会预想各种情况,但是人海茫茫的,一个人想要你找不到,那太容易了。
在湿热的空气中,我越发感到躁动和不安,表弟会不会已经出事了?这个高利贷头子的失联绝不是偶然。
可我现在能做什么?到时候又怎么和二舅他们交代?
头疼欲裂,昨晚几乎一晚上都没有睡好,我只有强迫自己不要往坏处想。
又等了两天,警察局里来电话,说有消息了。
来到熟悉的地方。
这次接待我的是一个看上去比上次颇为年长的警察,他温和的笑着伸出手,先自我介绍:
“我姓秦,你可以叫我秦警官,我是这次负责这起失踪案的。”
“我表弟有消息了吗?”我顾不上握手,急忙问。
“你先别急,我给你看些东西。”
说着秦警官带我进了一个小会议室一样的房间,桌上放着一叠资料还有电脑。
示意我坐下后,秦警官打开投影仪。
“人,暂时还没找到。”
“什么?”
“但是你别急,这两天调查出了一点东西。”
我心里一凛,默不作声,看着他摆弄面前的电脑。
“我查过你表弟赵亮住的小区门口的监控,在7月22日——也就是你报失踪案的前三天,早上9点的时候,他从小区出来,然后径直走向公交站台,等了大概5分钟,紧接着上了一辆公交车。”
我屏息的听着,希望从他的字里行间听出哪怕一点线索。
“99路公交车,他坐的方向,往后只有三个站点。”说着秦警官指着电脑上的公交路线图,“溪云村,仁能里,还有南山动物园。”
“经过再三排查,你表弟那天坐公交去的地方是——南山动物园。”
我皱眉,“去哪里干什么?你...确定?”
秦警官点头,“我调取了南山动物园景区门口的监控视频,在9点半左右,我在视频里发现了你弟。”
说完,他打开投影仪,上面早已呈现着一段视频,熟练的在电脑键盘上按了几下快退键,几经调整,按下了暂停。
我凝视着看了一分钟,顿时瞪大眼睛,虽然屏幕中央那个人背对着我,我还是一眼认出,那是表弟无疑。
我激动的站起来,“然后呢?你们有没有派人去里面找过?表弟是不是在里面?是不是?他为什么不回家?”
秦警官无动于衷,过了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没有找到。”
我颓然的坐下,不敢置信,“找不到?不可能,这一个大活人还能上天不成?”
秦警官抬起头,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他可能真的上天了。”
“什么?!”
“你听我说。”秦警官凑近,“是这样的,整个南山动物园有两个门,北门和南门。你表弟从北门进去,但是一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出来过。”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是事实确实如此。我们现在的技术完全支持视频动态捕捉匹配人脸,成功率非常的高。但是从你表弟进去的那一天,到今天,五天的监控视频,我们逐一的筛查,除了进门,就再没有发现他第二次出现在视频中!”
“怎么可能?呆在里面五天?他靠什么生存下去?又或者...”
我抬头与秦警官对了一眼,发现他也正看着我,我知道他的想法和我一样。
“不,我不能接受。”
我翻过监控录像,从表弟第一次出现在监控中,往后看。
秦警官没有阻拦,而是在一旁默默的点了一根烟。
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就想这样执拗的一点点的看下去,仿佛多看一点时间,表弟存活的希望就多一点。
只看了几分钟,我停住了,眼睛紧盯着屏幕。
秦警官发现我的异样,忙过来,“怎么了?”
“这...这是...”我指着屏幕说不出话来。
“谁?”
“庄利军!”
秦警官挪过电脑,我把表弟借高利贷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我们都没想到,录像中,在表弟进入南山动物园的十几分钟后,放高利贷给表弟的那个庄利军同样也出现在画面中,他在门口张望了几下,随后进入园中。
“你确定吗?”
我点点头,“他来我家催过债。”
从警察局出来,外面的阳光依旧很灼目,我甚至感到一股眩晕。
和表弟不同,庄利军在进入动物园的一小时后就出来了,一个人。
那么问题来了,表弟到底去了哪里?我没有答案,或许又早已有了答案,只是我不敢想。
回到家,我从未感觉到如此的疲惫,虽然警察已经答应我去寻找那个姓庄的,我还是觉得不安,不安攫住我所有的情绪。
从小到大,我是个遇事外表沉稳,实则内心慌乱的人。不敢做决定,也几乎没有什么主见。对于解决一件事,从没有拿出过完美的方案,总把事情搞砸,除此之外,我还胆小,怕事,逃避。而表弟不一样,他几乎是和我相反的人。我想,如果把我们换过来,是我现在失踪的话,表弟一定有找到我的方法。
到家后,我有些迷迷糊糊,想先睡一会,路过卧室的时候,我停住脚步,往小婴儿房走去,轻轻的抱起仍在熟睡的儿子。我舒心的笑了,不知为什么,只要看到他,我心情顿时就好很多,无论身处多黑暗,总能给我无限的希望。
表弟也说过,哥,我看你是想把自己的未竟之志,全寄托在他身上吧?
然后我说,你错了,以后我不会强求他走什么路,只希望他做自己。
“宝宝乖,爸爸永远爱你。”我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谁知这轻轻的一下,把宝贝弄醒了,继而又大哭起来。
“我说你干什么呢?”媳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我身后,一把接过儿子,怪道:“我好不容才哄睡,你倒好,整天不干正事就知道添乱。”
我一声不吭的转身出门,媳妇又叫住我,冷冷道:“对了,你工资怎么还没发?”
今天是发薪日,我的工资卡也一向由媳妇管。
“财务说工资申请被银行驳回了,原因还在问,说是重新申请,过几天会发。”
媳妇哄了几下,宝贝果然不哭了。
“哼,别让我知道你又把钱给你那个弟弟了。”
“我没有!”
“你瞒着我干这事还少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他...”我强忍住情绪。
媳妇语气缓和,“现在国内的奶粉我怕不靠谱,托人买进口的奶粉,手续费要不少钱,还有...”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关于表弟的,我从梦里惊醒,后背湿透一片。
表弟平常和家里联系的少,以至于在他失踪的第七天,二舅家才知道这个消息——是媳妇说的。
整个世界仿佛又乱了,天翻地覆,我更加的不知如何应对,更不敢面对表弟一家人。
二舅妈天天闹公安局,说一个大活人就这样被整没了,事情闹得很大最后还上了新闻。
凡事一旦被舆论左右,就会失去它原有的控制,有好的,也有坏的。
好的就是,在两天后,秦警官联系我,表弟找到了。
当时我还在单位,连忙假都没有请,直奔警察局。
这是我第三次来到这里,一切都好像没有变,一切都好像都变了。
秦警官这次见我,神情和上次大不一样,他把我领进一间屋子,背着我,“你表弟找到了,但是他已经死了。”
我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可能是我刚才来的时候跑的太快,又或者压抑了这么多天的事情,终于等来了结局。
然而这结局,就是我所想要的?
秦警官转过身来,不知从哪里拿出几张照片,放在我的面前。
照片上那面目已然全非的趴着的尸体,不是表弟是谁?
胸口疯狂的跳动起来,我不敢再看,我捂住眼睛。活生生的一个人,以前那么亲近相处的人,此刻却只存在于相片之中。
眼睛虽然看不见了,可我的耳朵好像也有了噪音,就像是火车过隧道对耳膜带来的那种压迫感和鼓鸣声。
“南山动物园里面有一座山,名叫紫荆山,海拔500多米。你表弟是在东侧面的小山谷底被发现的,底下树林枝叶茂盛,平常人根本不会到的了,也是我们搜查的盲区,但最后还是被一名专门负责山区打扫的清洁工发现的。”
“经过鉴定,被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死亡大概十天左右。死因很简单,从身上多处骨折和内脏破裂来看,是高处坠落而亡。还有一点我可以肯定的是,不是自杀。”
“在他坠落地点上方的树枝上,发现一个挂着的包,里面有身份证,钱,还有一个手机。从身份证来看,是死者也就是你表弟的。”
听到这里,我放下掩面的手,看见秦警官低着头缓慢而有力的说着。
“把东西带了回来后,希望从他手机通话记录里找到一些线索。我们判断,只要找到最近和他通话的人,基本可以锁定嫌疑人,而在当天的通话记录里,我惊奇的发现,只有一个名字!”
“只联系过一个人,那毫无疑问,他的嫌疑是最大的。”
“是谁?”我激动的站起来,“是谁杀害了他!”
沉默了半响,秦警官终于抬起来,紧紧的盯着我的眼睛,然后一字一顿的说道:
“是——你!”
“你说什么?”我感觉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一股寒流从下面直冲入顶。
“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说的是你!最后联系他的人是你,杀害他的人,也是你!”
“不可能!”我大声的叫着,抢过手机,“最后联系他的人明明是...”
我看着手机屏幕,呆住了,仿佛一下子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秦警官笑了,而我彻底瘫软在椅子上,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秦警官从我手里拿过手机,“没错,上面的通话记录根本没有你,刚才是我诈你的,可你还是上当了。”
“当时我们拿过手机,开机后发现他当天只和一个人通话,是个叫庄利军的——也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那个放高利贷的。结合我们之前看的监控录像,在你表弟之后,确实庄利军这个人也进入园中。我当时脑海很容易就想象出整个作案过程:首先是庄利军约你弟来到南山动物园,在紫荆山高处见面,可能当中他们起了冲突,把你弟推下山崖,最后一走了之。”
“就当我要下结论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哪里不对。我注意到通话时间,足足有半个小时,我不明白,一个人和自己的债主聊什么能聊半小时?我把手机里的号码拨过去,对方已关机。”
“这几天我们一直在调查庄利军这个人,但是一无所获。最后我不得不发现一个事实: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杜撰的,你那天在视频中指认的那个人,也只是你随便找的,根本就不是庄利军,你也根本就不认识他,我说的对不对?”
我失声的笑出来,笑的连我自己都有了寒意。
“我到通讯公司,查了手机通讯录里这个叫庄利军的手机号码,顿时恍然大悟,因为注册这个手机号的人,就是你!是你改了备注!”
我仍旧笑着,笑着我的手不停的颤抖。
“当天是你把你弟约到了那里!也是你把他亲手推了下去!但是你清楚的知道一点,警察能够轻松通过手机通话记录查到最近和他联系的人,就算删了也没用,所以你把他的手机里面改了备注。”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干的,为了错误的引导我们,你还第一时间报了警,以为那样,我们就不会特意去查手机号码了?”
“漏洞太多了!你未免想的也太儿戏了!”
秦警官逼视着我。
我不在颤抖,不在害怕。守住思绪那一道阀门终于打开,我再也不用牢牢的抵住,我实在是太累了。
就让他如潮水一般涌来,把我淹没吧。
“哥,你能再借我两万块钱吗?我保证这次是最后一次了。”
“你有什么打算?”
“我准备去另外一个城市,那样的话他们就再也不会找到我了。”
“可是...弟...”
“老哥,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活法?”
“想过。”
“老哥,你真的从小到大,一次都没有叛逆过吗?”
“怎么了?”
“那样太可惜了!”
“我想我会的。”
“什么时候?”
“可能等我有了自己的目标,那时候我会全力的去实现它,甚至放弃一切。”
“比如?”
“唔...我也不知道,哈哈。”
“老哥,你会撒谎吗?”
“我不会。”
“这都不会?我教你啊!很简单,你要试着把谎言当成现实,现实当作谎言。”
“这么简单?”
“老哥,三班的那个庄利军还欺负你呢?没事我叫几个兄弟,在校门口堵他。”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表弟那被风吹散的黄褐色的头发,还有掩盖下的眼睛,没有了往日的自信和不羁,有的只是绝望和无助。他向我伸出手,用低沉的声音含泪喊着:救我,救我...
渐渐的,他的手离我远去,我这才环顾四周,发现我们身处悬崖之顶。狂风在耳边吹着,表弟的声音开始小去——他在坠落。我急忙向前跨出,拽住他的手。
但已经来不及,我也被带着向下坠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