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怡人的夜晚。白天的燥热、喧嚣全部销声匿迹了,只有清凉调皮的风儿,暗暗涌动在卧室里。给忙碌辛苦整天的人们,送来几分凉爽和惬意。
志刚工作了一天,晚上又得做家务哄孩子,早就累得呼呼大睡。李云颓丧地靠在床头,圆圆的杏眼大睁着,眼神散漫,里面没有任何内容。她的脑海里思绪翻滚,什么都不想做,所有的事情又都涌到一起,纠缠着,撕扯着,追逐着,怎么都没有一个头绪。
如果那天没有出门就好了,如果那天出门时别光顾打手机就好了,如果那个该死的司机没有酒驾就好了……那么多的如果,全都成了现实,冰冷的,残酷的,不容改变的现实。
李云的所有幻想,被窗外的月光窥视着,然后,换来了冷冷的漠视。换来了圆月朗照下异常清晰的一双断肢。
车祸以来,她已经很久没有离开家门了。最初是受伤,没有办法出门。身体恢复后,心灵的伤痕伴随着两条小腿的离开,成了永远难以恢复的痛。
李云只在家里推着轮椅行动,她不敢出门,怕出门就被熟悉的邻居朋友,施舍给她同情和安慰,怕陌生的不怀好意的人,对她的残疾指指点点。她还怕自己身份的转换,导致自己无法在外界正常的生活。一句话,她丧失了面对整个世界的勇气。
她只是窝在自己的小小的保护壳里,发泄着自己的痛苦和郁闷。对生活如同一团火充满热情的她,因为这场意外,变成了一摊水,没法泛起任何涟漪。只有在想到自己的苦自己的痛时,才会突然亢奋起来,把那股邪火撒到志刚和孩子身上。
志刚也没法接受这样的噩耗,那么活泼好动的女人,就这样被牢牢绑在轮椅上,愁眉苦脸地陪伴自己走完下半生了。
志刚也是个行动大于思想的人。既然这样,日子总得过下去。还不如敞开怀抱,面对该面对的。
他找到老上司好说歹说,工作由技术岗调到了管理岗。收入低了一些,但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来照顾李云和孩子,还是值得的。
目前他只有一个愿望,希望妻子赶快振作起来。他不怕和一个残疾的妻子生活,但他害怕妻子会一直这样一蹶不振,他实在不忍心。
自从李云出车祸以来,女儿乐乐变得懂事多了,自己完成学习上的事,做着简单的家务,还经常给妈妈讲笑话,逗妈妈开心。乐乐心里没说,但她期待妈妈回到从前的样子。
丈夫和孩子对自己越是言听计从,李云的烦恼,愤怒,不甘越是无从排解。她恨不得有人和自己吵一架,她现在就像生活在一个大海绵中,打出无数拳,遇到的都是软绵绵的回应。她的举拳的心思都快磨没了。
就是烦恼,烦躁,不安。耍着手机,就会突然把手机扔到床上,嚎啕大哭起来。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回想自己当初在健身房矫健的动作,和朋友们一起去征服高山大河。现在,全是痴人说梦了。
想到这里,李云轻推轮椅,敲敲推开家门。去哪里,不知道。如果不出去,她要憋疯了。
李云在空旷的街道上缓缓滑行着轮椅。
不远处,幽暗小巷中三盏红灯笼吸引了她的目光。大红色的灯笼上在夜风中摇摇晃晃,黑色的三个大字格外醒目:“失乐园”。
失乐园,失去快乐?这不就是我吗?反正今夜出来就是漫无目的,可能是个酒馆,不去买醉一场。
李云到了“失乐园”的门口,中式的庭院,斗拱飞檐,古色古香。门前还有两个抱鼓石,镇守着宅院。更让她觉得庆幸的是,大门洞开,没有门槛,只有一条缓缓的坡道,轮椅完全能够进去。
夜越来越寂静,只能听到风声吹动纸灯笼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样一个宅子,进去冒昧又危险。现在的李云却仿佛收到了召唤,在好奇心的挑逗下,进入了宅院。
院子里有两片花圃。一片种着白色的花朵,皎洁胜雪,中间是肥大厚实的花瓣,间隙伸出一缕缕细长的花丝。一片种着同样形态的花朵,不同的是,颜色是血红,绚丽娇艳。雪白血红,对比鲜明又无比诡异。而且,每朵都是饱满的,绽开的,无一朵凋零。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入了李云的耳中:“你也是来交易的吗?”
“什么交易?”李云疑惑地问。
“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但是你得把你的’快乐’作为交换的代价。”
一个女子从正屋走出来。颀长的身形,精致的五官。中式的红色旗袍把她的身材衬托得玲珑有致,一张小脸也显得越发白皙。
脸上的表情却是冷冷的,眼神凌厉。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无法阻拦别人想看她第二眼的渴望。朦胧的月色更是给她增添了一种圣洁的凛然不可侵犯之美。
“这里是失乐园,可以满足每个人一个愿望。记住,只有唯一一个愿望哦。同时,那个人得交出他的快乐。”女子一字一顿地解释,大概怕李云听不清。
听到这里,李云的心都要跳出胸口了。她有了成为正常人的机会了。
她毫不犹豫地说:“我不要快乐了,我要做个正常人。你能做到吗?”
女子轻启朱唇,依旧没有表情:“很简单。但有一点,你永远都不会快乐了,值得吗?”
“值,当然值。我现在也没有快乐了。”李云绝望的看着空荡荡的裙子下端。
“你想好了吗?”女子顺着李云的目光看到她的残腿,没有同情,没有嘲笑,只有淡然。
“我现在只想变成一个正常人!!”李云已经泪盈于睫了。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快乐是什么,看不见摸不着,她要的是实实在在的满足。
女子点点头。“你走吧。”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屋子。
“走?我怎么走?”李云正自疑惑,无意用手一摸,居然摸到了结实有力的两条小腿。她简直不敢相信,再次摸索了一遍,确实无疑。
她站了起来,应是满心欢喜。奇怪,她却无知无觉,只是当成已然事实一样,只有满腹的疑惑和不解。这是魔法吗?
她浑浑噩噩地走回了家,躺在了丈夫的旁边。
次日六点,志刚起来,温柔充满歉意地拍拍李云的脸颊:“亲爱的,今天加班,可能晚点回。”
李云不解地问:“你不是转岗了?”
“想什么呢?转岗?估计得我退休了。哈哈”志刚笑着跳起来,收拾妥当,很快离开家了。
李云才发现,一切都回归到车祸前了。仿佛车祸就从来没有发生过。
但生活也不完全是从前的样子。志刚工作越来越忙,早出晚归,俨然是“工作狂人”;乐乐无心学习,抱着手机玩个不停,一到作业辅导,就做捶死状。一年级的小学生,写起作业得用三个小时。
工作上也是烦心事一大堆。公司业务做大做强,李云每天得完成从前两到三倍的工作量。下属们都说:“李总现在红运当头,顺风顺水。”李云却天天为公司事务发愁,事无巨细,她都要亲力亲为。
李云吃力地操持着家事,为工作忙碌,陀螺一样的机械转动,越来越烦,越来越疲惫。没有丝毫快乐。
对了,快乐已经给别人了。
丈夫的体贴,孩子的可爱,领导的赏识,都不能在李云的心里带来任何的感动。
烦恼、忧虑、焦躁成了李云的朋友。失眠依旧伴随着她,健康有了,好身体有了,怎么剩下的全是不好的感受。
李云越来越憔悴了。终于有一天,一个深夜,她再次踏进了“失乐园”。红白花朵,依旧开得绚烂恣意。不知是不是院里的红灯笼没有亮,即使是夜晚,花朵的颜色晦暗了不少。
她又遇到了那名红衣女子。
“能不能我取回快乐,还是原来的样子”。她渴望地看着女子。
女子摇摇头,凝视着李云,似乎在和她的心灵对话“每人只能许一个愿望,你忘记了吗?”
一阵风吹过庭院,女子的红裙摇曳,花朵跳起了妖娆的舞蹈,惨白的,血红的,是垂死之人的脸,破裂的血管渗出的血……李云的眼前也是一片血红。
李云跌跌撞撞地走回家。
卫生间里,她看着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失去快乐不到一个月,镜中的自己两颊消瘦,没有血色,眼睛中全是冷漠和失神。她缓缓地拿起刀片……
“失乐园”中,红衣女子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早报。“本市著名女企业家李云在家割腕身亡,经警方鉴定,非他杀,死因不明。”
女子笑笑,用清水浇灌着白色的花朵。对花低语:“曼珠沙华,一个人连快乐地能力都不具备了,还怎么活着啊?你看,又一个蠢人。”
花朵被水冲刷地轻轻摇晃,似在点头同意。其中有一朵花,不知何处沾染了一抹红色的水珠,滴落下来,杜鹃泣血,离人之泪。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