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那天，风有些大，天空湛蓝，太阳很好。一个人在宿舍翻着书。9点多的时候接到杨振飞的电话，虽然没有一直没存他的号码，可他的手机号码好像早刻在心里了一样。
“小白，是我。”
“哦，阿飞，怎么了？”
“你现在有空吗？”
“有呀，你说。”
“我到静宁了，现在在火车站，我一会儿去人民广场等你。”
“哦，好的。”
杨振飞回什么突然来了静宁，虽然很讶异，但也没有问他。
我挂了电话，洗漱之后背上双肩背打算出门，临走的时候瞥见床头挂着的程峰送的粉色围巾，想了想就围上了。
见到杨振飞的时候，他穿着高中那件灰色的羽绒服，站着广场绿化带旁边张望着，鼻头冻得红红的。见我过来，他小跑着迎了上来。
“小白，你来了。”他笑着，笑容软绵绵的。
“嗯，你怎么来了？”
“我从静宁转车，晚上六点从这儿回家。”
“哦，得等一天呢。”
“对呀，我买票的时候算好了，早上到，晚上走，可以呆一天。”
杨振飞满意地笑着。我也跟着笑。
“小白，生日快乐。”
杨振飞看着我，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笑着递给我。
“《过于喧嚣的孤独》？”我轻抚着那本书，开心地看着他。
“是呀，你很喜欢的，赫拉巴尔的《过于喧嚣的孤独》，是本旧的，你不会介意吧？”杨振飞温和地看着我。
“当然不介意，我很喜欢。只是，你怎么舍得把它送给我？”我紧抱着那本书看着杨振飞。
“一直都想送给你的，只是那次你把我给你的书都还给我了。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不说了。你喜欢就好。”杨振飞低沉的语气又轻快起来。
我没说话，只是笑笑。这本书是杨振飞借给我的第一本书，废纸堆上拣来的那些书多像沉沦在水底沙砾里的珍珠，被杨振飞拣拾打捞起来的珍珠。
“安平，你好像不太一样了。”杨振飞认真地看着我。
“嗯？有吗？”我疑惑地问。
“你以前身上从来不会有这么鲜艳的颜色。”他轻轻拉了拉圈在我脖子上的围巾。
“哦，今天风大。”我笑笑。
“不过挺好看的，你冷吗？”杨振飞说着把手上的棉手套脱下，打算套在我的手上。
“不用，我手不冷。”我不安地往后缩着手。
“戴上。手套是干净的，我昨天洗过。”杨振飞拉过我的手，把手套戴在我的手上。
“谢谢。”我不好意思地笑着。
杨振飞转身跨上了半米高的绿化池台阶，顺着台阶往前走着。我也跨上去跟在他后面走着。他个子高，走得很快，到尽头的时候他跳下去回头看着我。
我一步步往前走着，快到尽头的时候，杨振飞走过来突然一把抱起了我。他突然的举动吓得我大叫了起来，旁边路过的行人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
“杨振飞，你把我放下来。”我惊慌地喊着。
“好了好了，你这么大喊大叫，别人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杨振飞笑着把我放了下来。
“你吓死我了。”我严肃地看着他。
“我就逗你玩儿呢，不会生气吧。”杨振飞坏笑着看我。
我没说话，直是若无其事地往前走着。
“中午请你吃饭吧，小白？”
“还是我请你吧，你想吃什么？”我转头看着走在旁边的杨振飞。
“我是男生，我请你。”
我看着他认真又郑重的表情，就点了点头。我知道杨振飞生活过得清苦，省吃俭用勤工俭学，可他心底又是个自尊心极高的人。
“好呀，那我们去吃拉面吧。”我看着他。
“拉面？不想吃点别的吗？”他微笑着看我。
“过生日当然要吃面啦，去年你生日咱们不就是一起吃了拉面嘛。”我迎着他的目光。
我们去附近小胡同的一家拉面店，点了两份拉面，杨振飞又点了两个菜。那家面店很小，装修简单但很整洁，经营者是一对热情的中年夫妻。
丈夫去厨房做饭，妻子在外面招呼客人。她拿着两只玻璃杯和一把装着热水的水壶给我跟杨振飞倒了两杯热水。“你们稍等一下，一会儿就好。”老板娘笑笑地说着。
杨振飞端起桌面上的热水，笑着看着我。
“小白，生日快乐。”
“谢谢。”我笑着端起水杯。
“小白，你什么时候回家？”
“过两天吧，等程峰考完试。”
“你们一起回家？”杨振飞低着头摩挲着杯壁。
“嗯，很早之前就说好了。”
“也好，女生嘛，有个人陪着安全点。”杨振飞抬起头看着我。
“林蓉呢？回家了吗？”我问杨振飞。
“她就在本市上学，离家近，她等我下火车，之后一起回安平。”
“那挺好的。谈恋爱的人，是幸福哈，回家还有对象等着。”我笑着调侃杨振飞。
“有什么可幸福的？你想谈也可以谈呀。”杨振飞脸上苦笑着，又抬起头看着我。
这个时候老板娘把面端了上了，杨振飞把其中一碗推到我面前，又从筷桶了抽了双筷子递给我。
我用筷子挑着面条慢慢吹着热气。
“你跟程峰，你跟程峰在处对象吗？”杨振飞定定地看着我，没有笑容，想是问着一个严肃的问题。
“没，没有。我俩就是打小就认识，关系比较好。他大我两岁，所以对我照顾多一些。”我尴尬地笑着，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你喜欢他吗？”杨振飞用力地看着我，追问着。他认真的样子让我有些莫名的紧张。
“我们就是朋友呀，他把我当妹妹，我也把他当哥哥，就像小时候一样，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夹着碗里的面条又放下。
“他对你可能不太一样呢，不过我觉得你们不太合适。”杨振飞看着我。
“你想多了，程峰性格就是那种比较开朗的男生。”我抬起头笑着看他。
“你们的菜好了”，老板娘端上了菜，笑盈盈地放在桌面上。“你们慢慢吃。”
“谢谢。”我和杨振飞不约而同地回答老板娘，转过头相视而笑。
“多吃点，小白。”杨振飞往我面碗里夹着菜。
“谢谢。你也多吃点。”我点点头。
饭后，我们去旁边的毓琇园。冬天的毓琇园清清冷冷，疏枝残叶，只有松柏还凝着苍翠。杨振飞的脸被寒冬的风吹得泛红。
我和杨振飞站在毓秀园的亭子里看着湖水上漂荡的枯叶。“安平，你说人像不像水里的落叶，风起时就随波东西，不能自主？“他盯着水面悠悠地说着。
“或许吧，不过，这么想就太悲观了。”我看着那片叶子。
“其实，人还不如一片叶子，人有自己的想法，不甘于现实的处境就会有太多挣扎与痛苦。杨振飞语气里有些酸楚。“我上了大学后省吃俭用，吃最便宜的饭菜，甚至常常洗冷水澡，打工赚钱，我把林蓉妈妈给的钱一分不动地都存起来，我的自尊心让我把那些钱都还回去，可我的理智让我留下那些钱。我怕自己养活不了自己，我怕我妈在我读书期间生什么大病没钱医治，我需要那些钱。”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只看着那片漂浮的叶子。
“安平，你会看不起我吗？”杨振飞转头看着我，眼睛犯着泪光，却又不是泪光，那光有些悲戚，有些期待。
我迎着他的目光，摇了摇头。“不会，没人会看不起你。”
我话刚落音，杨振飞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屏幕，挂断了。
“怎么不接？”我问他。
“不想接，是林蓉。如果他知道我来找你，会生气的。”杨振飞又看向湖面。
我没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元旦的时候，她跟我闹了一场，不欢而散。她总觉得我喜欢的是你。”杨振飞转头看着我的眼睛。
我避开他的目光，看向湖面。沉默了一会儿。
“女生总爱胡思乱想，林蓉心思又太敏感。她是太在乎你，才会瞎想的。你得多哄哄，给她些安全感。异地恋，女孩挺不容易的，你对林蓉好一点。”我盯着水面上干枯的梧桐叶，那清晰的叶脉纹路掌纹般顽固。我的手机响了，是林蓉。
“喂。”
“喂，小蓉。”
“小白，你在外面？你那边风挺大的，手机里都能听见呼呼响。”
“对呀，今天风大，我在外面玩呢。”
“跟谁一起呢？不会是自己一个人吧。”
“哦，不是，不是一个人，跟程峰在一起呢。”我看了看胸前的围巾，又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哈哈，你跟程峰关系真好，元旦那天我就觉得你俩挺合适的，他对你很好。你可以考虑一下呀。”
“哦，考虑什么？”
“考虑谈恋爱呀，跟程峰。”林蓉在电话那头开心地笑着。
“顺其自然吧，这种事。”我敷衍着林蓉。
“你啥时候回来？杨振飞今天回来，从静宁转车呢。”
“哦，我不知道呀，我不知道杨振飞从这儿转车。我过两天回去。”
“哦，等你回来，咱们聚聚哪。”
“好呀，回去再联系。”
“那你跟程峰玩吧，我不耽误你了。再见哪。”
“再见。”
我不想骗林蓉，但我知道她只是想确认杨振飞是不是跟我在一起。不想节外生枝，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
杨振飞盯着我笑。“小白，连你都开始撒谎了。”
“是呀，实话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只会带来麻烦。”我勉强地笑了笑。
“其实没必要撒谎呀。”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接电话？”我反问。
“好吧。”杨振飞无奈地笑着。
我们在毓秀园闲逛了一下午，四点多的时候送杨振飞去地铁站，我们在地铁站告别，他去火车站，我坐了反方向的地铁回学校。
晚上七点，我接到妈妈的电话。
“喂，妈。”
“平平，生日快乐呀。生日蛋糕，等你放假回来，妈给你补。”
我听着妈妈那句生日快乐，眼泪就止不住掉了下来，安馨去世后，我再没听过爸妈对我说过这四个字。
“馨馨还在的时候，我们把太多心思花她身上，忽略了你。馨馨走后，爸爸妈妈再没给你过过生日，不是我们不记得，我们是不愿意想起馨馨，不愿意想起失去馨馨的痛苦。这些年，爸妈没能给你足够的关爱，你埋怨我们不？”
“妈，我明白。我明白，我没埋怨过你和爸爸。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我比姐姐幸运，你们给了我健康的身体。”我强忍着抽泣声，哽咽着喉咙。
“你是大人了，也上了大学。爸妈有你这个女儿也挺知足的，你从小就懂事，是个省心的孩子。”电话那头的妈妈也哽咽着。
“妈，谢谢你。先不说了，有点事得出去一趟。”
“去吧，别太晚回。”
我借口有事挂了电话，释放了强忍的眼泪，放声哭着。
那晚，夜色如水，天空撒满了星星，我看着它们的闪烁，寻找属于安馨的那颗，我想跟她说一声“生日快乐”，可始终没有找到。
只听人说过地上的人死后会变成一颗星悬在空中，却没人告诉过我怎么找到那颗星。
青橄榄（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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