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

   赵曦坐在沙发上，舒服的把脚翘在茶几上，无聊的把喝空了的啤酒罐捏的格格作响。电视里真人秀的明星穿的还是秋天的单衣———都是电视台提前录好的节目。

    大陆地区开始全部冬眠已经两年了。最早四年前只是污染最严重的北京地区作为试点，结果相当可行---仅仅一个冬天就让国家空气库存总量的消耗率降低了百分之二十，还只是北京一个城市而已。随后国空部陆续在大陆所有地区展开冬眠计划，*大大亲自取名——北极熊计划。

   赵曦慢慢的把脚收回来，穿上还是当年参加校庆时领到的纪念品拖鞋，穿过厨房，走到储物室，从最下面的地柜里小心的拖出一瓶绿标来。绿标实际是中空管统一发售的压缩空气。本来名字叫做标准净化压缩空气，因为瓶子上贴着绿色的树的标志，所以大家都直接叫绿标。7年前，国内肺癌发病率飙升，全年空指为良的日子只有13天，国务院紧急成立国家空气管理委员会，强制保护全国17个空气优良的地区作为气源地，在全国各省市建立空气销售点，向全国人民以象征性的低价销售压缩空气。

   赵曦还记得，当时国内外媒体基本都是头版头条，他在人民日报上读到就连英国的洋葱报社都盛赞中国领导应对难题的决策之快，效率之高，在一朝一夕之间就能够建立覆盖如此广阔的空气销售系统，绝对不留一个偏远地方的死角。

    赵曦把绿标拎起来，父母和妹妹的上一瓶绿标已经报警了。绿标体积比较大，有一个暖水瓶那么大，但是却很轻，30年后出生的小孩都还记得小时候被父母打发去买绿标的场景。绿标并不贵，因为是必需品，但是限量出售，根据家庭的人口，户口，职称有不同的分配---拿着户主的身份证，去中空管销售点刷一下身份证，费用自动会从户主的医保户头里扣除。大概也就是几块钱一瓶。国家严厉打击私自买卖压缩空气，黑市里的价格却炒到几千美元一瓶，更别说更加纯净的蓝罐——这几年的新产品，销售点没有，只有对于国家做出突出贡献的人员才有机会得到。赵曦冰箱里有一瓶，还是他前年在国际期刊上发表论文得的奖品。他还记得当时拿到蓝罐时他不敢相信，握在手里感受了很久，蓝罐更小，只有一罐啤酒那么大，外观更加精致，标签也是磨砂的防伪商标。赵曦一直都没舍得用，他想等相亲时遇到心仪的对象当作彩礼，这是男方家世的象征。

   赵曦刚走到厨房门口，突然停住了。有声音。

   非常细碎的金属碰撞声音。赵曦轻轻转过身，一点一点抽出厨房的水果刀。

  是贼。 

 不是来偷钱的。

  是来偷命的。

  幸好有他守卫。近几年来，冬眠时期不断的有盗窃案发生，虽然户外空气质量已经超过国家标准上限百分之三十，还是有人铤而走险，放弃冬眠的机会入户盗窃。在全屋人陷入深度睡眠的情况下，盗贼如入无人之境，有的春天醒来已经倾家荡产，有的更是再也醒不过来了。这个多少钱也买不到空气的时候，多的是亡命之徒，谁还会管别人死活。所以近年来，几乎所有家庭都会留一个守卫冬眠的人，电视台也预先录制了节目，快递在11月之前也格外忙碌，让守卫者有的吃有的消磨时间。纵然是无聊，总好过没命。

   眼下这一个，目的不会是别的。赵曦在上个月已经遇到两个，好在穿过重重夜幕和吸入外面的空气一段时间之后，这些窃贼大多体力不支，他们大部分是要捡没人守护的家下手的，只要屋里有人出声示警，他们就会马上撤退寻找其他目标。

  赵曦侧身穿过厨房虚掩的门，将刀横在胸前，他听见客厅的门被撬开的声音，有人进来了。

    客厅的灯就在手边，赵曦猛地打开开关，大喝一声：“谁？！”

    一个穿黑色衣服的矮小人影靠在客厅门边，半弯着腰，一只手臂遮在脸前。显然是被突然的灯光刺伤了眼。

   竟然是个女人。她没有胜算，必定会逃走，赵曦也不会追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赵曦等着她离开。可那女人没有动，她慢慢的放下手臂，发出嘶哑的声音：“赵曦？”

    赵曦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她。

   林小冉。曾经是他心中的阳光。他还记得高中第一次见到她，她在一颗法桐下发社团传单，树叶漏下的光影在她脸上梦幻一样游过，娇小的她转过头对他微笑，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芒，脆生生的说：“同学，你也来吧！”

   后来他们考上一个城市的大学，他打算毕业那天和她求婚。可是，在一个没有星星的晚上，她流着泪说：“阿曦，对不起。”她要嫁给他们学院一个大她27岁的教授，因为她想要留在Z市，这里的空气福利比周围地市要高出许多，她父母早逝，一直勤工俭学照顾弟弟。衣食勉强可以，只是因为没有纳税人，她一个学生的空气补贴根本不够两个人用。而他，前途未卜。

   现在的林小冉似乎更加娇小了，或者说，瘦弱了。赵曦稳定了一下心神，将拿刀的手放下，低声说：“坐？”

  林小冉尴尬的站了一会，似乎在考虑是转身逃走，还是进屋坐下。最终，她轻轻的关上门，在最靠门的沙发挨着扶手坐了下来。

   赵曦顺手拿起茶几上的水果，递给林小冉一个，她默默地接过来，拿在手里，只是沉默。

   赵曦看着她。她似乎苍老了许多，应该是三十岁的年龄，脸上却已经出现了皱纹，像螃蟹的爪子一样，眼睛空空洞洞，再也追寻不到当年的样子。当时无论有多恨她，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赵曦突然有点同情她，他轻轻的问：“小风呢？”林小冉像突然被惊醒了一样：“他……他病了，病了很久了。”她说完头低的更低。   

  “很严重吗？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林小冉低着头，很久才沙哑的说：“很重……很严重，他每天都咳嗽，咳出血来，他，他每天都跟我说，姐姐，我颠得好难受，我……我……”。赵曦能看见大滴大滴的眼泪滴在地板上，他突然激动起来：“所以你才出来做冬贼？李文明呢？他去哪里了？他也算是个男人吗？！”

  林小冉突然抬起头，赵曦看见她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她哑着喉咙说：”他……他其实待我很好，他……他现在，在，里面。“她顿了一下，继续说：“是买卖空气罪。就是为了小风。他那几年为了我通过以前的学生走私空气。主要从俄罗斯进货，甚至还搞到过新西兰的A级货。”她似乎陷入了回忆，甚至有些涛涛不绝：“他弄到手之后，第一个拿来和我一起分享，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种感觉，真的很……很快乐。“她似乎回忆到了很美好的事情，甚至连皱纹都笑起来了。

  赵曦突然觉得很讽刺，他冷冷的问：“有多快乐？”

  林小冉又像被人从梦中惊醒一样，她转头看着赵曦：“就像……”她声音小到就像自言自语：“就像刚见到你一样快乐……”

   赵曦恍惚间好像看到有一丝光芒闪过林小冉无神的双眼，但很快就熄灭了。赵曦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心里面发热了。他想起了自己冰箱里的小蓝罐。他拿起苹果咬了一口，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到厨房，拿出几个梨子，几罐饮料，把他们和小蓝罐装在一个塑料袋里。

  “把这些带给小风吧，梨子……止咳的。”赵曦把塑料袋递给林小冉。她呆呆的站起来，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做。赵曦心里叹了口气，拿起苹果递给她：“吃了苹果再走吧。”林小冉愣了一下，用手扶了扶要散下来的刘海，接过苹果。她看着苹果，轻轻的说：“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吃水果都不削皮。”

  赵曦笑了一下，他还记得从前每次为吃苹果削不削皮，最后结果都是小冉气鼓鼓的为他削水果皮。林小冉慢慢的坐下，拿起水果刀，慢慢的削起苹果皮。她的手，也不像从前那样白皙细嫩，一看就知道做过力气活的，手指也变粗了，皮肤干枯发黄。就连削苹果，都没有以前那么灵活，啪的一声，一截断掉的果皮掉在地上。林小冉尴尬的看着赵曦，他点点头，转身去拿垃圾桶。

  只是，他再没能转过身来。林小冉从身后抱住了他，他想，她一定沾了他一身的鲜血。赵曦听到她嘶哑的哭着：“叔叔阿姨，对不起，洛洛，对不起……阿曦，对不起……”

  赵曦感觉她离开了自己，然后听到翻找东西的窸窣声。他躺在地板上，只能看到屋顶耀眼的吸顶灯，突然觉得好像那天的太阳，他好像看到她在一颗法桐下发社团传单，树叶漏下的光影在她脸上梦幻一样游过，娇小的她转过头对他微笑，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芒，脆生生的说：“同学，你也来吧！”

  作者有话说：最近下午总是感觉没有精神，外面空气指数爆表，最近在看何以笙箫默，老公前一段时间玩过一个叫我的战争的游戏，于是有了这个故事的雏形，无聊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