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假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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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夏天,雨水太多。
连续下了几场大雨之后,立春爷爷的小屋也给雨泡塌了,立春爷爷只好又回到村里来住了。
我和立春也找不到什么借口能去渡口了。
早晨,大队在广播里播送紧急通知:上游水库要开闸放水了,河塘里渡口和看堰的人要赶快撤离,青壮劳力上河堰去巡防河堤。
洪水在当天下午,就漫卷了河塘里。
庄稼地没了,路没了,渡口也没了。
眼看着水中央的堰堆越来越小,脚底下的水沿着堰坡一点点升高。
多少年没有发这么大的水了!堰上的人都这么说。
站在堰堤上,眼前白茫茫一片,波涛翻卷着从上游冲下来的杂物断木,还有一头牛在水中上下翻动,惊心动魄。
再后来,新河西五个公社的青壮劳力都来了,堰堤上从南到北站满了人。
公社和大队的干部来来回回跑着,鼓励社员同志们提高警惕,不能让洪水从任何一处决堤。
各公社各大队都在自己的护防责任区插上了红旗。
年轻力壮的扛着、抬着装满沙子的麻袋包,一层层叠压在堰坡边上。
年龄大一点的用铁锨铁锹培土。
公社里的宣传队也来到了工地上演出。
竹板那个一打呀,
响呀响叮当,
俺表一表社员同志
护堤在堰上。
人声嘈杂。演员喊红了脸,也没有什么人听。
整个河塘里都淹了,辛苦种下去的玉米和大豆连种子都打了水漂了,
大堤要是护不住,河西这几个公社还能保住几个村子?
后果真是不敢设想。
听说县长也来了,就在东河堤指挥抗洪。
这种情况下,谁还有心思听她唱快板呢!
我们跟着听,因为她是秦香莲。
很多人家摆了供桌,磕头作揖,求老天爷开眼,别再下了。
我奶奶也在家里摆了一个,虽然抱怨‘’菩萨太忙‘’,到底也没有阻止我奶奶。
大队里现在也没有人顾得上批评他们搞封建迷信了。
那天傍晚,又下了大雨,雷轰轰打,天惊地炸,房子好像也摇摇晃晃的。
奶奶坐在堂屋里,阴着脸说:“这下天河倒悬了,今儿晚上,留点儿神。”
两个姐姐披着塑料布出门去河堰上走了一圈,回来说:“不碍事。
河堰上有民兵值班,一盏盏马灯照的河堰发亮。”
半夜里,有人喊:“地震了!地震了!”
娘在屋子里喊:“地震了,大丫头二丫头三丫头快起来!”
奶奶也喊:“檐子呢?大丫头快把你弟弟喊起来!”
大姐进屋来喊我,我已经起来了,傻乎乎的盘坐在床上,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大姐一把抓着我胳膊,说:“快跑呀!”
我跟她跑到外头,浑身哆哆嗦嗦的。
大姐说:“奶奶呢?”
我们一起跑去找奶奶,奶奶还睡在床上,没起来。
“生死有命,老天不让你活了,你躲也躲不掉。”
姐姐们不听她的,一起合力把奶奶拉起来,拽到了屋子外面。
我们都披着塑料布在雨地里淋了一夜,幸好这是夏天。
天亮后,才知道这是小震。
地震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只是生产队的牛棚
塌了,有两头牛受了伤,还有一头牛受了惊,跑不见了。
结巴驴心疼的到处嚷嚷,问长庆叔这是集体损失还是他个人损失。
你是饲养员,丢了牛当然是你的事!找不到牛你赔!
亲娘额!结巴驴骂骂咧咧的:俺咋陪?
不赔也行没有保护好集体财产,去参加公社里批斗会去,。
结巴驴再不敢骂,带着榆钱儿找牛去了。
后来,听说在下河湾大队牛棚里找到了。
可是对方的饲养员不给,说榆钱儿认错了。
榆钱儿说他自己天天要割草喂牛,不会认错。
对方狡辩说:“那你跟他说话,它能答应你不?”
榆钱儿清清嗓子,吹了一声长哨,转脸就走,那两头牛踢翻了牛栏,跟着榆钱儿回来了。
榆钱儿用口哨找回了牛,长庆叔很高兴,大家伙也都表扬。
宣传队根据这件事还编了一段山东快书,题目就是《榆钱儿找牛》,榆钱儿一下子成了河工上的名人。
空闲的时候,有许多邻村的女青年来看榆钱儿。榆钱儿不搭理她们,倒是老鸹哚一个劲哄她们:
‘’你们找俺干弟干啥,快走快走,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有个女的跟老鸹哚干起来了:
‘’你干弟都没出声,你算老几啊?‘’
‘’我是她干姐,是老大!‘’
后来,大堤上扒河的人都叫老鸹哚老大。
这是小插曲。
折腾了半个多月,洪水退去了。
河塘里泥泥水水的,一时也无法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了。
长庆叔没有像以前那样,吆喝人到河塘里去补种点玉米高粱什么的。
河塘里的地就这样荒在那里。
立春爷爷的小屋又盖起来了,立春喊我帮忙把他爷爷的东西再送回去。
上游的浮桥被洪水冲坏了,麻子大叔的渡口又开始忙碌起来。
麻子大叔精神足足的,一趟一趟,来来回回。
不过,他也学精了,每次都要等满一船才撑篙,惹得久候的客人有意见。
可是麻子大叔一点不急,还高兴的骂:“狗日的浮桥,看你跟我争!”
有人在堰堆南面坡发现了顺弟爹胖胖的尸体,卡在两棵弯树和荆棘丛之间。
大家猜测他是喝了酒,到渡口来找麻子大叔说话的,却不知道要发大水了。
他老婆花媒婆常年不在家,长庆叔派人去通知她两个闺女顺弟和来弟,大伙也给帮着发送下了葬。
等花媒婆回到村子里,顺弟爹都过了五七了。
有一天,有一群人在渡口等船,其中一个说:‘’这里有必要修一座桥啊‘’。
跟他同行的人附和说:‘’是呀是呀,俗语说过河十里远,有桥当然好了,去县城抬腿就到了。‘’
这话我是亲耳听到的,我和立春当时就在船上。
我们当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可是,都觉得要是有了桥就好了。
有了桥,什么时候想过去河东,随时就过去了。
不像现在,每次坐在船上,立春爷爷和罗锅爷爷都要喊:可不能在那边下船啊!
麻子大叔狰狞着他的麻脸,看着我们说:“我看他们哪个敢?”
所以,我和立春虽然天天在河里游着,在船上坐着,可是从来没有去过河东。
最多,我们也就是坐在船上远远望去河东的堰堤。
堰堤那边是什么样子,我们就不知道了。
听樱子说,河东有县城,县城里有火车。
樱子是坐火车从很远很远的南方来的。
樱子说火车比汽车长,比汽车跑的远,跑得快。
可是,汽车是什么样,我们也没有见过。
樱子说,这里要是有桥,汽车就会开来了。
所以,我们盼望着这里有桥。
可是,麻子大叔等那个人走远了,就开始骂:“你看他作的,有脚不走路,要骑洋驴子;上下船搬一把,他还嫌麻烦。狗屁公社书记!他还是革命干部吗?”
原来那个人就是公社书记。
罗锅爷感叹的说:“世道不一样了,当初,我们架人桥给部队通过,首长过去之后就再河边站着,等着跟我们说谢谢呢!你看现在,我天天在这里坐着,有谁看我一眼?”
麻子大叔说:“你说的是。我们公社里这大大小小的官,哪个去县里不是我摆过去的?可从来没有一个人跟我说过谢谢。你看刚才这个,还谢谢呢,我送他过去,他还嫌麻烦。”
我们觉得麻子大叔让顺弟爹得死给刺激了。
坐船的人都付了船钱了,连公社书记也是付了船钱给他,他怎么还会让人来谢谢他呢。
麻子大叔骂完了公社书记,觉得消了气,就问我和立春:“你们觉得这里是有船好还是有桥好?”
我们一起说:“当然是有桥好。”
麻子大叔亮起手里的撑篙就砸过来,我们一看,大事不妙,跳下船就跑。麻子大叔骂道:“喂不熟的白眼狼,下次再来玩我的船,打断你们的狗腿!”
被麻子大叔这下一打,我更觉得有桥好了:有了桥,我们就不用看他的麻脸,也不用求他的渡船了。
除了我和立春,谁喜欢坐他的船?一脸麻子,比电影里的黄世仁南霸天胡汉三还要凶。
坐船的人为什么越来越少了?
根本与浮桥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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