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过去
我是傍晚六点到达这个车站的。天上微微的下着小雨,雨丝粘在我的头发上像油糖包吃剩下最后的一点拉丝。让人很难受。如同我现在的心情,有甜有酸。我不知道等会儿见到她时会不会控制不住直接扑进她的怀里放声大哭,还是傻傻的站着说不出话。
上周五我收到王明的信件,当时我在商店里刚刚总完账,内勤部门的小张把一封信递到我手里,“浙江来的,看来有希望。”他努努嘴儿,我赶紧收拾好眼前的东西。然后跑到隔壁屋打开大灯。我展开信,先大致看了一下,只有短短的三四行,然后我坐下来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出声,“经过我们的调查走访,李月娟女士向我陈述她于1990年在胡家巷将出生三个月的女孩送给一个叫孙富山的男人收养。这个女孩的右小腿上有一块青胎记。李女士定于本月17号前往于定县车站认亲。……”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想起小时候我犯了错,我爸大声骂我时,我倔犟的顶嘴我不是你亲生的吧,对我这么刻薄!他听到这句话时,每每都停下来不再说话,拿包烟到楼下,等很久才上来。
等我长到十四岁时,风言风语就刮进了我的耳朵里,说我爸根本就不是我爸,我是他花钱买来的女娃,还有的说我爸是人贩子,去云南出差时是把我拐来的。正值青春期的我叛逆到了极点,指着他的鼻子问:老孙,你说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儿,有种你实话实说他面对我,像忍受刑讯逼供,只是看着我什么都不肯承认。我摔门跑到同学家过夜,同学的妈妈劝我说,“贝贝,你爸平日里对你多好,千万别听她们嚼舌根。伤了他的心。阿姨不能留你在这儿过夜。一会让小霞陪你回家。”小霞扯扯我的衣服,我默默点头。
我爸的确对我很好。在我六岁时,有一次我看到一个玩具娃娃标价268,我站在那儿不动地儿,我爸蹲下身对我说,贝贝,爸爸过两天保证给你买回家,好不好。我不情愿的跟着他回了家。还真是没过两天他就给我抱回了那个漂亮的粉红色洋娃娃。只是他的左胳膊又红又肿,我不知道发生了啥。
有时回忆过去,总能让人确认自己心里的某种疑问,这回忆可分为肯定部分和否定部分看你目前需要它们谁。
现在我需要的是否定部分,他不是我亲爹,因为他心虚,所以他才会对我这么好。
2、认亲
她来了。
她走出车站时,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头上裹着玫瑰色的围巾,眼戴蓝色的墨镜,身穿墨绿色的裙子,脚上一双七寸裸色的高跟鞋右手臂上挽着一个乳白色的小包。车站里的人不多,大家都在看她,只有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她走到我面前。她把墨镜摘下来拿在手里。我看到她的眼睛闪着泪花,我的眼里早充满了很多的泪只等着倾泻爆发。“贝贝,我是妈妈。”“妈妈”我们两个抱在一起。她不停的轻拍着我的背,我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哭个没完想要求得她的原谅似的。
她带着我去了宾馆。我们坐在床上,她看着我,像看着刚刚出生的婴儿,热切关注。过一会儿她想起了什么,打开自己的拉杆箱从里面拎出三条裙子,一身套装。“快看看颜色喜欢吗?”我看着眼前这些高档时髦的服装,忽然意识到从前的生活要离我而去,貌似新的生活要马上开始。但我为什么一点也不兴奋。“谢谢妈妈。”我说出这几个字时语气平缓淡定,没有了车站里面的亲情激动这里的妈妈类似是个人名。
“你现在在百货公司上班?”我抬起头看着她艳红色的口红有些脱色。我不想回答她的问题。“跟妈妈走吧,妈妈现在有一家商贸公司,你先去里面学着做一些事情,然后再……”
“妈妈,你想见见我的养父吗?”
轰隆隆,外面一阵雷声。雨点如豆子噼里啪啦的掉下来,她没有回应。
3、见面
我爸从工地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他在楼道拍拍身上的土,这声音我太熟悉了,一听就是我爸。他用钥匙拧开门,照例叫我一声:贝贝。我和妈妈坐在沙发上看向他。他没有任何准备。张大了嘴站着不动。
我说:爸,你回来了。
我看到他的身子晃了几晃。我想伸手把他拉过来。他甩开我胳膊,迈进自己的屋。我回过头看着妈妈,妈妈微笑着对我招招手,我回到她身边,“你爸肯定是太累了,我又来的太突然,改天吧,改天我再来看望他。”
我点点头。不知为何。我心里很替我爸难过自己养大的女儿要跟着别人走了,虽然这别人是她的亲妈,可……
第二天,我还没起床。我爸啪啪的敲我门。我迷迷糊糊的穿好衣服,开门。“怎么了爸?”“我这阵子要去寿光县干个活,这儿有3000块钱你拿着。别瞎花。”他把一个信封塞进我手里。
从前都是我找他要钱或者到日子了他给我零花钱而且一次性从没有超过600的。今儿外面阴天没有太阳,我爸的光倒普照在我身上叫我莫名的感动。我看着信封,感觉里面的钱迫切的想跟我聊聊天。
“叮咚”我家的门铃。
我从猫眼里看到是妈妈。
今天她穿了一件白衬衣,下身黑裤子,没抹口红。一下子显老了好几岁。
“我猜你们父女还没吃早饭吧,我在早点铺买了油条豆浆豆沫,我们一起吃。”说着她像回到自己家,把桌子上我随手乱放的杂志收好,叫我贝贝,碗筷在哪儿。我跑进厨房拿出三只碗,三双筷子,三把小勺。这是我第一次干家务。
我爸还是愣着。
妈妈给我使个眼色,我眨眨眼。然后我把爸爸拉到桌子前,把他摁到椅子上。
“爸,给你喝豆沫。再给你夹一个大油条”
我爸没有拒绝。他低着头像个刚学会自己吃饭的孩子,吃的很慢。
“妈妈,你是在我们楼下买的早点吗?”
“是啊。”
“不会吧,我们楼下的早点没一家好吃。”
我嘿嘿的笑着。
“吃饭时别说话。”我爸忽然开口说话了。
4、滚开
我从小到大,就对医院有种天然的恐惧。说不出为什么那么害怕医院。害怕里面的大夫护士和消毒水味。
可现在,今晚我要留下来陪爸爸。我爸病了
大夫站我面前问,你是他女儿吗?我竟然迟疑了。不知道怎么回答。“没听见我问你话吗,你是孙富山的女儿吗?”他皱着眉头。我眼里含着泪。
“行了,我知道你还不大,承受这些事的确很难,但我们医务人员要如实告知病人家属他的真实情况,小姑娘跟我过来。”他把我领进了办公室,让我坐下。他柔和下来。
“你的父亲是肝癌晚期。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的日子不多了,……”扑通一声,门外不知怎么了,像是有人倒地。我再没有心思去管别人的事。
“大夫,我想给我爸治病。花多少钱我都想给他治好病。”我哀求的攥着他的手说。
大夫拉起我,没有说话叫来护士小李安抚我
我没有回病房。一个人杵在走廊上,呆呆的看着来来往往的病号,我的心开始抖,不停的抖。我的眼前出现了我爸背着我抱着我托着我的每个画面。
不行,即使我救不了了他,我也要让他开开心心的走完剩下的日子。
我转身往他的病房方向走。这时我看到妈妈推门进入病房。
我鬼使神差的走近但站在了门外。
“大山,我明天就要走了。贝贝我先不带走她,让她好好陪你一段时间。你住院看病的钱,我都给你付了。你安心养病吧。我知道当初是我不对,不该离开你们……”
吱忸,门被我身后的护士推开。“你不进去站这儿干嘛,来让让。”
妈妈猛地回过头,扑向我,半跪着抱住我嚎啕大哭。整条走廊,不!整个医院都能听到她比饿狼还难听的嚎叫。
“护士,快叫保安把这个神经病带走,这儿需要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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