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的毕业典礼杨巍是一个人参加的,同学们都是爸爸妈妈同时到场,拍照献花。杨巍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从小到大他总是一个人。父母都是医生,以医院为家,总有做不完的手术,上不完的夜班,开不完的会。
在杨巍很小的时候,经常半夜睡醒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放学回到家也是冷锅冷灶。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从来没有父母的签名,但杨巍很自律,小小年纪把自己打理的妥妥当当。
江悦来接杨巍的时候,学校里的学生都走的差不多了。杨巍抱着班主任送的花束,坐在台阶上两条腿来回的晃荡。
“小巍,对不起,妈妈在手术台上实在下不来。”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杨巍的表情,“妈妈是医生,你能理解妈妈吗?”
杨巍从台阶上跳下来,把手里的花塞到妈妈怀里。“走吧!我饿了。”
江悦一边开车一边瞄着后视镜里的儿子,本来今天答应他来毕业典礼,可科里临时来了个非常严重的主动脉夹层病人。情况非常凶险,面对生命她义不容辞,也无从选择。
“儿子?想吃什么?肯德基还是麦当劳?”
“回家吧!我想吃你烧的番茄炒鸡蛋。”杨巍回答的轻松自在,听不出一丝喜怒。我上一次吃你做的饭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了,杨巍在心里又补了一句。
副驾驶上的手机一直在响,她一边小心瞄着杨巍,一边心急如焚。这个时候的电话是她最害怕接到的,手术刚结束,病人随时有可能出现危急情况。心下一横抓起手机打开免提,杨清林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江悦悬着的一颗心顿时回归了原位。
“喂?江主任。”
“呼……老杨,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那个主动脉夹层的病人出什么问题了呢?”
“江主任,我等会要去北京开个紧急的会,上头临时通知的。小巍就交给你了,他的毕业典礼我没参加,我很抱歉,帮我跟他说声对不起,等我从北京回来再补偿他。”
江悦的眉毛顿时拧在了一起,“抱歉的话你自己跟儿子说,我不给你传达。”
“江主任,我们身为医生,你应该理解我的苦衷,至于小巍……他应该会体谅我的……”杨清林的语速越来越慢,内心越发对儿子感到愧疚。
坐在后座的杨巍靠着抱枕闭目养神,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一样。江悦从后视镜看到杨巍面无表情,越发感觉对不起儿子,杨巍从来不跟他们吵闹、提各种无理的要求。懂事的令人抓狂,一股无名之火瞬间在江悦内心点燃。
“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开会,儿子的事你一点都不上心,全都交给我一个人!我也上班,我也很忙,我今天晚上值班前两天就告诉你了,家里的事你就不能跟我分担分担?一次不去开会能死吗?”
“我人都快到机场了,你有什么不满也等我回来再说。”杨清林严肃的毋庸置疑。
“你这是跟我商量吗?你这是通知我!我是你老婆,不是你手底下的小医生,你什么时候顾忌过我们娘俩?什么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江悦开始歇斯底里起来。
电话那头杨清林开始沉默,紧接着一声叹息。
父子俩同步的沉默,令江悦开始抓狂。该发火的一声不吭,该道歉的屁也不放。哪怕杨巍跟她闹一闹,吵一吵,再或者杨清林服个软示个弱。她发出去的火像击在软塌塌的棉花上,没有着力点,却又反弹回来击打的自己快要吐血。
满心的怒火无处发泄,江悦不自觉的加重手脚的力度。杨巍明显感觉车速快了起来,睁开眼紧张的坐直了身子。透过车子的挡风玻璃,对面明晃晃的红灯,可江悦却没有要减速的意思。
“妈,前面小心红灯!”杨巍大声喊着。
当江悦被杨巍的喊声拉回思绪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眼睁睁的直直冲着横过来的车子撞了过去。
杨清林到底没有开成会,江悦也到底没上的成夜班。这天晚上他们俩人破天荒的一起陪着杨巍,只不过一个在里面一个外面。最终江悦抢救无效跟她的主动脉夹层的病人同一天离开了,杨巍身体严重受创在重症监护室昏了两个月,从此他的世界一片黑暗。
在杨巍等待眼角膜的日子里,杨清林不再进手术室,也不再到处开会。即使本院的职工会议或者业务学习他也不参加,他请了个住家保姆全身心的陪着儿子。
三年后,杨巍等到了红十字会联系的眼角膜。
………
谷宇不可思议的张着嘴,酒也不喝了,眼睛一眨不眨的望向杨巍的眼睛。眼神里包含着某种深沉的痛苦,像是怀念,像是克制,又像是得到了某种安慰……也像是包含了一种呼之欲出的释然。
他忍着蓄在眼眶里的眼泪,肩膀抖动着,两只手搭在杨巍的肩膀上,额头抵着杨巍的眼睛。眼泪大颗大颗的滴在杨巍的手背上。杨巍的手绕过谷宇的后背轻轻地拍着。
门口的服务员不经意透过门中间的玻璃往里面瞟了一眼,就看到两人极其暧昧的姿势坐在地上。“我靠,我们是正经酒吧,这两个死基佬!走错地方了吧?我要告诉经理拉黑他们两个。”
门里的两位并不知道以后他们再也进不了这家酒吧了。等谷宇平复了心情,杨巍把他扶到沙发上靠着。
“想不到在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丁叔叔的眼睛。我这心里真的是……”谷宇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杨巍随手递了块湿巾给他,也在沙发上坐下来点燃了一支烟,一口一口的抽着。
谷宇这个时候已经完全的冷静了下来。“可是,你是怎么知道这眼睛是丁晴她爸的?”他向杨巍提出了质疑。
“我之前也不知道,我眼睛恢复以后,就一直想要找到这个捐献者。大学期间我也一直往返于红十字会和学校之间,但红十字会有规定,对于器官捐献,只有供体的家属有权利知道受体的信息,但对于受捐献者,所有的一切都是保密的。”
“因为我受伤的缘故,学业停了三年,后来再入学我比同班同学都大三四岁。因为我去红十字会去的勤,认识了我的前女友,她通过关系找到了一张捐献者的照片,其他的她也提供不了了。”
“从凤鸣山回来,我在丁晴家里看到了她床头柜上的照片,跟我手里的照片是同一个人。我找私家侦探帮我查照片上的人,时间、人物上都是吻合的。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所以我确定丁晴的爸爸就是那个捐献者。”
谷宇一个字不漏的认真听着。“你是因为你的眼睛是她爸爸的,所以才决定跟她交往?”渐渐的谷宇开始抽丝剥茧。
杨巍非常认真的摇摇头。“不是,我爱上丁晴是在去凤鸣山之前。”
杨巍扔掉手里燃尽的香烟,又抓起一瓶酒抿了一口,像是做足了准备等待谷宇的审问。
“你之前的女朋友是怎么回事?”
“张倩是我在红十字会认识的,你也见过,我们交往了三年,后来开始谈婚论嫁。我爸突然要娶我家的保姆,张倩接受不了跟我大吵一架,在路上出了事故。”
杨巍低下头皱了皱眉,“我妈,还有张倩都是出车祸走的,我觉得自己命格太硬,低沉了好几年。再到后来我遇到丁晴……”
“缘分这个东西,谁也说不准,命中注定的事情你躲也躲不掉。”
谷宇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仿佛把内心那压了二十年的陈年往事,一口气吐了个干净。顿时觉得无比轻松。
“丁晴她知道他爸眼角膜的事情吗?不过我觉得她应该不知道,要不然我肯定早就知道了!你准备要告诉她吗?”谷宇提了问题,又自己解答了出来。摇摇头也抓起了桌上的酒瓶。
“没错,她不知道,私家侦探反馈回来的信息是,器官捐献这件事只有丁晴妈妈知道。况且我又发现我后妈,也就是我出事后我爸请的住家保姆。她跟丁晴妈妈是很好的朋友。”
“所以我确定,丁晴妈妈通过我后妈,一直在关注着我的眼睛。至于我跟丁晴相亲的事情是不是她们有意为之,我还不太敢确定。”
谷宇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这么多年他亲爱的姚女士姚阿姨,看不出来是那么大的boss。可怜的丁晴,注定一辈子逃不出姚女士的手心。
另一方面又觉得姚女士对于丁晴爸爸的感情,真的是可歌可泣,真真儿的令谷宇肃然起敬。自己那点小心思在姚女士跟杨巍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那你准备把事情告诉丁晴吗?”
杨巍轻轻摇了摇头,并不开口。谷宇搞不清楚他什么意思?立刻炸毛了!
“摇头是什么意思?是你还没考虑好?还是你不准备告诉她?”
杨巍看了看谷宇,喝光了手里的酒,慢条斯理的回答,“我不准备告诉她。”
“为什么?”谷宇不能理解。
“我怕我跟她太亲密的时候,她看着我的眼睛,会有心理障碍!”杨巍回答的理所当然。
靠,谷宇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惨了惨了,丁晴惨了。有个大BOSS老妈,这又有个腹黑男票,内心疯狂的开始怜悯起丁晴来。
转念一想,丁晴有这两位大神保护着,应该是真的不需要自己了。服气,真他妈的服气。
心情舒畅的谷宇抓起酒瓶往杨巍手塞,“来来来,老大,从明天起,不对,从现在起我要开始过我自己的生活了!为了爱情,为了自由,干杯!”
酒瓶叮的一声碰在一起,两人相视一笑,一切言语都显多余。放下酒瓶,杨巍一拳锤向谷宇的胸口,震得谷宇锁骨下的伤处火辣辣的疼。谷宇忍住疼痛又锤了回去,兄弟二人之间再无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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