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勇老师讲座的主题是《审美阅读从语言开始》。
赵老师首先抓住题目中的两个关键词——审美阅读和语言,将整场讲座分为四个板块,分别是:审美阅读;语言;作家对语言的重视;读文学作品时读什么。
一、审美阅读
赵老师说他最早接触到审美阅读这个概念来自美国文学理论家露易丝·M·罗森布拉特。她将阅读的作用系统归纳为交易式阅读、析出式阅读和审美式阅读。交易式阅读指阅读就是审美交易,析出式阅读指为了获取信息而阅读,而审美式阅读,指用来描述读者与文本互动时的阅读行为或过程。读者在自己所形成的文本反应前是注目沉思的,读者在其中扮演了积极能动的角色。
二、语言
语言包括日常语言和文学语言。
日常语言只是为了传递信息,这使得语言失去了最初的新鲜感变成了机械的反应。如你吃饭了吗?今天天气怎么样?顾城有句名言:语言就像钞票一样,在沟通过程中被使用的又脏又旧。
文学语言是对日常语言进行变形、强化甚至歪曲,对普通语言实施有系统的破坏。看两个例句:1、你委身寂静的、完美的处子——济慈,2、你知道铁道工人罢工了吗?第一句用语奇特,节奏起伏,意义深邃,具有文学性,第二句仅为传递信息。俄国著名作家什克洛夫斯基曾说:“艺术的手法就是使事物奇特化的手法,使形式变得模糊,增加感觉的困难和时间的手法。”
诗歌的目的就是颠倒习惯化的过程,使熟悉的东西陌生化,以便把新的、童稚的、生机盎然的前景灌输给我们。如一首现代诗:
你呼吸的轻风吹动我,在一片叮当响的月光下
我们的青春约会常在,功勋注定要在上午升起
风变换云朵的浮雕,修饰夜里发生的梦
所以说,诗到语言为止。奇特化的手法在古诗中也多有体现,如“红杏枝头春意闹”、“春风又绿江南岸”……
三、作家读语言的重视
鲁迅先生在作品完成后至少看两遍,将可有可无的字词句删去。
汪曾祺说,写小说就是写语言,语言和思想同时存在,不能剥离。
聂尔说,写散文就是写句子,好的文学语言不是那么顺溜,它会绊住你,让你停下来,注意力集中在这个句子上。
赵老师特别推崇汪曾祺老先生的一段话,汪老先生以揉面巧喻写作,“使用语言,譬如揉面。面要揉到了,才软熟,筋道,有劲儿。水和面粉本来是不相干的,多揉揉,水和面的分子就发生了变化。写作也是这样,下笔之前,要把语言在手里反复抟弄。我的习惯是,打好腹稿。我写京剧剧本,一段唱词,二十来句,我是想的每一句都能背下来,才落笔的。写小说,要把全篇大体想好。写出后,如果不满意,我就把扔在一边,重新写过。我不习惯在原稿上涂改,我觉得别扭,思路纷杂,文气不贯。京派作家叶光岑也有类似说法,他说,“面得醒,文章得搁。急茬的面,急就的章,一般经不住推敲。火候到了,饭就熟了,人品到了,文就熟了,就这么简单。”
四、读文学作品,读什么
1、风格
语言是一个作家的指纹,鲁迅,老舍,赵树理,王蒙,他们都有自己鲜明的语言风格。作家史杰鹏曾说,“我认为白话文最好的标准是简约而充满诗意”鲁迅曾说,“我在年少时做过许多梦,后来大半忘却了。”这一句话古雅醇厚,韵味无穷,古色古香。
赵老师评价莫言的语言,”汪洋恣肆,泥沙俱下,善于使用内部语言,与人的欲望情绪更贴近,与人难以言说的审美体验更相对应。”赵老师认为一个好的作家善于截获人的内部言语,他还举例,路遥的语言朴素端庄,平淡自然,路遥的作品浑厚大气,“把毛笔磨秃了写”。例如《平凡的世界》开篇第一自然段。柳青的语言夹叙夹议,人物语言口语化,叙述语言书面语,对比非常鲜明。这也与人的年龄阅历有关,苏轼在《与侄书》中说:“翻文字,年少时需峥嵘,彩色绚烂,渐老渐熟,乃至平淡,其实不是平淡,绚烂之极也。”
2、奇崛之笔
好的作家会使用到一些别人不太用的语言,但是细细品来却让人感觉用笔奇崛,形神兼备。赵老师举例:
第1处,常见版本的《红楼梦》中对林黛玉的肖像描写是“两弯似蹙非蹙挂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苏藏本则是“两弯似蹙非蹙挂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这两处区别明显,但是两种版本都流传广泛。赵老师认为纵观全文,曹雪芹多处使用奇崛之笔,所以,他不会写第一种大家都能想到的俗气的说法。
第2处,鲁迅《秋夜》的开头,“一颗是枣树,还有一颗也是枣树。”很多人认为第2句是废话,叶圣陶先生评价,“这一句拗强而奇异,与下文的情调一致,给全文定下基调。” 唐弢评价,“前后对比有回荡的情调,扑美的感觉。”木心评价,“乍看浅白,稚拙,其实是写给成年人和老年人看的,鲁迅先生喜欢在句式上下功夫,让句式有特殊的语感。”
第3处,史铁生《我与地坛》,整本书的语言低调质朴内敛,情理交融又典雅醇厚,很多句子乍看奇特,但纵观全书,会发现在文中有多处这样特点的句子,从而使整本书文脉贯通。赵老师以他曾经写的一篇文章《《我与地坛》面面观中的分析》为例来展开分析,一般人的表述是:“四百多年里,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剥蚀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淡褪了,一段段高墙坍圮了,玉雕栏杆又散落了……”赵老师认为这样的结尾既没有力度也没有美感。语言要想写出美感,有时候需要整齐,有时候却需要错落有致,这时候语言的节奏和旋律就出现了。所以这段话在史铁生的笔下就变成“四百多年里,它剥蚀了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坍圮了一段段高墙又散落了玉砌雕栏。”特殊的句型在前后形成了呼应关系,而残缺不全的我和残败不堪的地坛也形成了呼应关系。
3、文白夹杂,雅俗互渗
汪曾祺曾说,“我以为语言最好是俗不伤雅,既不掉书袋也有文化气息。”他在《受戒》中曾有几句话,“墓草萋萋,落照昏昏,歌声犹在,斯人邈矣。”这句话最能体现他的语言主张。赵老师伤感回忆自己的恩师去世后,他看到那时的景和涌上内心的无止息的情,竟和汪曾祺所说的这句意境惊人一致。
4、声音与节奏
赵老师分别列举了赵树理,汪曾琪和朱光潜、雨果等著名语言大师对声音节奏的看法,特别是朱光潜先生的这段话,“领悟文字的声音节奏,是一件极有趣的事。我读音调铿锵、节奏流畅的文章,周身筋肉仿佛有做同样的运动;紧张或是舒缓,都产生出极愉悦的感觉。如果音调上有毛病,我的周身筋肉都感觉局促不安,好像听厨子刮烟锅似的。”这段话被赵老师绘声绘色的读出来,格外有一些趣味,台下的老师也发出会意的笑声。可惜讲座的时间有限,在主持人的频频示意下,虽然台下的老师们坚持用掌声挽留赵老师能多讲一些,可赵老师最终未能展开详述,只能以雨果的名言作结——“学着阅读就是去点燃火种,每一个词额音节都拼写出火花。”
我的感受:
在“圣陶杯”中青年教师课堂教学大赛的开幕式上,我见到赵勇老师。他坐在高高的主席台上,与左右西装革履正襟危坐的领导们相比,赵老师衣着休闲,坐姿散逸,自成一格。
整场讲座只不过一个半小时,但赵老师传递的知识的宽度和深度,足以让我消化至今才勉强整理出一些文字。其实还有更多内容因为我完全沉浸在赵老师的语境中,忘记记录,也没有带录音笔,所以遗憾丢失。但记下来的这些零散文字,我自认对它们有了足够的认识后才整理,我感觉它们属于我了。如果用最简短的词语总结赵老师的讲座,我觉得是“精致”和“深邃”。
精致:赵老师的每一个用词都极其准确,在他的PPT中,有很多拗口的字或者多音字,但赵老师驾轻就熟,没有给台下的观众留下“以为是考验我们”的梗。毕竟我们听过太多专家们错字频频的讲座。即使是开玩笑,赵老师的话语也是精致的,讲究的,令人会意一笑,回味在心里跌宕着。
深邃:赵老师主要从事文学理论与批评相关方向的教学研究,我不知道今天的讲座与他的方向是否一致,但赵老师紧紧抓住两个关键词“审美阅读”和“语言”,古今中外,汪洋恣肆,理论高度和生动案例相辅相成。以前只知道“红杏枝头春意闹”,一个“闹”字意境全出,但为何“闹”字一出意境全出?大家的探究止步于“用词新鲜”,今天,通过赵老师的讲座,我认识了美国女作家罗森·布拉特,知道了俄罗斯作家什克·洛夫斯基提出的“诗歌语言奇特化”的主张。赵老师对“奇特化”语言详细的讲述,更是让我对诗歌语言的理解有茅塞顿开的感觉,这也会作用于我以后的教学。
时短缘浅,不能听到赵老师更多的思想,心里有诸多遗憾情绪,但如果能把这些内容彻底化成我思想的一部分,想必收益也非这三千多字可以概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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