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台风有骤雨不用上班的早晨,我在鸟鸣声中醒来了,真是享受。
突然觉得做一只鸟挺好的,安安静静地觅食,快乐了唱首歌,倏忽来去,不知所终。像梦一样自由。
风雨过后的天空不再是湖水般的蔚蓝,像是纯正的烟灰色。我决定到后山走一走。
雨后空气异常清新,这是和空山的一个美好约会:潮湿土地上爬行的蜗牛,挂着雨珠的娇艳的花朵;一串串青绿的香蕉;低飞的红蜻蜓;沉闷的牛蛙声;缓行的我…
我告诉你,我真爱这自然的一切。爱青山绿水、爱风霜雨露、爱松间明月、爱花鸟虫鱼。此外,我还爱唐诗宋词,爱朗朗书声。爱孩童笑语,爱杯中小酒。人世间一切令人心悦的事物,我都爱。当然,最爱的还是爱情。
只是,好久没有遭遇爱情了。和前夫离婚后,我便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我常常来这片山林漫步,透过林间日光洒下的万种颜色,看着每片叶子都熠熠生辉。我宁愿爱这花花草草,也不想爱人了。
我来到一个小湖边,这个小湖镶嵌在山林里,还没被开发,保持着原始和本真的状态。两岸都是荔枝林,夹岸数百步,不知流向何方。我想起“钓于濮水”的庄子,几千年前,他问请他出山的楚王说:“这只神龟是宁愿死去留下尸骨显示尊贵呢?还是宁愿活着拖着尾巴爬行在污泥中呢?”像庄子的选择一样,我也愿意拖着尾巴在烂泥中爬行。
离婚后,一个人拖着孩子的日子过得皱皱巴巴的,但从来没后悔过。那些千夫指万人劝于我都如云烟,我从来不是在旁人目光碾压中生活的,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就像这个早晨的湖水,一下子就润泽了我的心灵。
我沿着石砖铺就的小径继续前行。
我看到火焰瓶花铺满了一地。前几天我还看到色彩鲜红的花儿开了满树,映衬着蓝天白云,有一种惊艳夺目的美啊,今天,她怎么就褪去了妆容了呢?钟铃形的小花凌乱不堪地飘洒在小径上,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
又走了几步,我看到了更令人难过的一副画面:一只黑色带花点的蝴蝶跌落在路边,像是不经风雨惨落下来的。我轻轻蹲下身,把它放在一片叶子上面,然后在树边用树枝挖了一个坑,把它埋了。
当我站起身时,有点怅然若失。我想为这个死去的生命做点什么表示祭奠。
这时,我看到大树的周围有一丛白色小花,每一朵花儿都那么弱小,每一朵花儿经过雨水的滋润都光泽亮丽。我的心又一下子敞亮起来。这又悲伤又欢喜的心情啊!
我走过去,摘了一小朵白花,插在蝴蝶坟头。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埋着一只蝴蝶,但是一个小生命确实存在过。我希望死亡是新生的一部分。
我踱步回家了。心中荡漾着微微的愉悦之感,活着,真是一件美丽的事情!
刚进家门,电话响了,是叶姐姐的。“我给你介绍个朋友铁先森,要不要来看看?”我立刻爽快地答应了。“谢天谢地,你总算是进入俗世了。”隔着话筒,我似乎看到了叶姐姐为我开心的样子。
在此之前,有人给我介绍过李先森、王先森、赵先森……有大名鼎鼎的律师、有收入不菲的医生、有当地土豪……年龄从30到60不等。
我厌倦。可能前夫的条件拉高了我的审美标杆。前夫长相俊朗,是刀削出来的那种棱角分明,曾被闺蜜用“惊为天人”来称赞;同时,智商极高,中学时代就获取过数学奥赛一等奖,如今从事“程序猿”职业。如果幸福能用外在的条件来衡量,我岂不是吃饱了撑着多此一举吗?
叶姐姐一直说我是生活在幻想中生活在书画中的人,她的理论是女人嫁给谁都是一样的,一个男人没有这个缺点一定有另一个缺点。
“既然如此,那还是不嫁的好。”我反驳叶姐。
“那还是不一样的,两个人是个伴,不孤单。”叶姐理论也是一套一套的。
是的,我会偶尔感到一个人的孤单,可我更害怕两个人的孤独!
但是今天不一样,经过自然的洗礼,我的心情特别地好。我想和人说说话,哪怕就是喝杯茶的功夫呢!
我和铁先森约好喝早茶。这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长得并不出众:头发稍有点稀疏,可以预见未来的情景。眉角的皱纹有点深,似乎经历过苦闷的生活。好在我已经明白以貌取人是女人最浅薄的选择了,何况我今天兴致很高。
我向铁先森讲起早起的游历。我不在乎他听不听得懂,我只在乎有人听。倾诉自己愉悦的感受是一件令人很放松的事。
铁先森似乎对我说的话题很感兴趣。开始我以为他是装的,后来我看到他飞起的眉毛时感到他是真喜欢听。他比我更亲近土地和自然,不错,他就是一个充满乡土气息的城里人。他向我讲起菜地里的丝瓜、黄瓜、茄子、大葱……讲田野里的小蛐蛐、田鼠、黄鼠狼、……讲水边的癞蛤蟆、水蛇……讲天空飞过了麻雀、知了、布谷鸟……讲到得意的时候,他站起来给我模拟鸟兽的动作和叫声。
我被这个有趣的人吸引住了。眼前分明是外来客,心底却似旧时友。我有一刹那的恍惚,隔着落地玻璃看窗外的椰子树,我觉得每一片绿嫩的叶子都闪闪发光。
早茶喝到下午一点钟,分手的时候,我们握了一下手,我感觉到铁先森的手汗津津的,一下子,我明白了我们之间已经超越了衣服的温度。
当生活为你推开一扇窗时,整个世界都会闪亮。
和铁先森在一起,我自由又放纵。在此之前,我会正襟危坐,会优雅有分寸地笑,会登山去海边,会摄影写文章,然而那些玩的,那些写的苍白又浅薄。因为我,从来没深入到生活的里子里面,就像浮在云端上俯瞰着生活。
秋日的月亮让人觉得很美,冬日里的烤红薯却让人很快乐。于我而言,铁先森就是冬日里的烤红薯。合适的温度,喷香的味道,特别接地气。
我们两个常常在周末出去骑行。一棵树、一朵云、一条路,都带给我们极大的探索欲望。暮色四合里,我们坐在海边看着霞光的颜色由浅变深再变淡,四周荒草萋萋,不知今夕何夕;瓢泼暴雨里,我们隔着车窗看着千家万户的灯光依次亮起,点点灯光都像是照进心灵里的温暖。
有一天,兴致中来。我们开着大众车,一路西行,一直到开到丽江。一路上,我们在宋词小镇的雨中做着隐居乡野的梦;在普者黑的苍茫天地里看月升;在大理的客栈用自带的电锅煮了一锅饺子度过了除夕;在丽江的古城里编上美丽的麻花辫漫游……我们喜欢用手势和眼神交流:我摸摸嘴唇,铁先森就知道我渴了需要水;他用指尖在我手心扣三下,我就知道他在说“我爱你”。
那种亲近感、那种舒服感,那种默契、那种自由,前所未有。原来,爱人还是比爱物更有趣。
比我更爱铁先森的是家中小儿。铁先森像是老顽童一样,抱着小儿翻跟斗;和小儿比着在对方身上画神龟;陪小儿一起去踢球,去骑车;在市郊租了一块地带小儿种丝瓜……多年父子成兄弟,铁先森说,自己从没想过要什么感恩回报,他更想多一个朋友。
于是,在相识两年后的一个月夜,我们对着月下老人做出了“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的承诺。那时,孩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喊他爸爸了。
而我,一直到今天,还总会想起风雨过后的那个清晨埋下的那只蝴蝶,然后默念道:死亡,是新生的一部分。
孩子,你有两个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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