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8月28日傍晚，虽然夏令时已经推迟一小时，但系广州嘅阳光仲好猛烈，热浪扑面。黄沙长途汽车站前面修紧高架路，旁边珠江河江风猛烈，波浪翻滚。风卷黄沙，漫天沙黄，成条黄沙大道沙尘滚滚。大头民，荷包蛋，大威，辞差，阿荣，华仔，阿飞，阿唐，尤榄一行九人，喧哗嘈闭冲上去阳江闸坡嘅旅游大巴。
突然拥嚟大班人，热闹嘅车厢一下静嗮。阿飞一头啫喱胶闪烁生辉，自感到被成车人注目，虚荣感满足嗮，昂首挺胸走到车尾，喺尾二嗰排搵到位靠窗就坐。最后一排座位坐住三女二男，应该系一齐嘅，其中一对，一眼可以睇出系情侣，阿飞背后就好似系三姐弟。阿荣上车最迟，成班人之中佢最细粒，有人话阿飞似保济丸，阿荣似六神丸。佢两个最搞笑，两把口都唔让人。其他人都已经坐好，只剩低同对情侣一齐属于佢哋嘅一个位。
阿荣埋到去面红耳热：“你班閪仔卖甩我。阿唐，你靓仔，过嚟同靓女坐。”
“唔使咁好关照啦，特噔益你咖。”阿唐得鸠戚应佢。
笑闹声中汽车开郁。哩部高枕大客车全部都系慕名去闸坡冲浪嘅游客，九个人喺车上人多势众，好几个都系口齿伶俐嘅高音喇叭，对答如流抵死惹笑。你话：“唔理老嫩最紧要自愿。”佢话：“不论好丑只要就手。”嗰个话：“唔管猫狗捉住咪使旨意走。”有话：“最入心最难堪乜都唔怕最怕针。”又话：“左一块右一块全家靠嗮佢还债。”又有话：“横又错掂又错不如同居好鸠过。”笑到成车人碌地。
阿荣身边个男仔顶唔住嘈，换咗个女朋友过嚟坐。阿荣就嘈啦：“喂，唔好咁呱，我血气方刚忍唔住嗝。”阿唐应道：“忍唔住，你做得咩出？最多咪去到闸坡咩我。”笑声中，阿荣偷眼对情侣，男嘅黑瘦呆板似系从乡下嚟广州打工嘅农民，女仔小巧玲珑，娇俏嘅面上好多雀斑，大方咁同埋佢哋一起欢笑，立刻引起佢哋九个人都血气方刚。
阿荣系屋企嘅独仔，对上三个都系家姐。祖上系广州珠宝商，好大一份家业，成屋古董酸枝靠佢睇实，传宗接代仲系首要任务，特事特办要首先解决，而佢亦随着年岁而好有哩方面嘅冲动。为咗哩方面崇高嘅冲动阿荣最近翻返三中上夜校学英文，睇下识唔识到啲夜校女同学。第一日就俾以前嘅英文老师认出：“唔使钱嘅时候又唔好好学，宜家俾钱嚟返夜校，你话你昂唔昂鸠啲。”俾老师咁讲阿荣崇高嘅目的大受打击，但佢不为所动。夜校一个礼拜上两晚唔算辛苦，但英文确实难学，交咗唔便宜嘅一学期120文学费，唔去又唔抵，而且都有好多后生仔女嚟。好唔容易坚持咗一晚，第晚阿荣就带部Walkman 返嚟听陈百强。
坚持唔落去嘅唔止佢一个，坐喺阿荣后面无几远有个女仔，园园一张苹果脸，深深一对眼窝，肤色虽然系南方人特有嘅猪肝色，但个样子好甜，有啲似《冰山上的来客》里面嘅古兰丹姆，佢叫阿兰。阿兰上咗几晚课就听唔入耳开始百无聊赖，左张右望见到阿荣亦不时拧转头嚟。课间休息，佢上前用指尖轻轻笃下阿荣膊头：“听咩歌啊？咁入迷。”
“偏偏喜欢你。”
“下节课借我听阵，上课好鬼闷啊。”
放学嘅时候夜色已经好浓，阿兰一边走出校门一边好唔舍得除落耳机连Walkman 俾返阿荣：“哗，啲音响效果好靓啊！Walkman 好贵嗝啵，你都舍得买嗝？”
“香港亲戚带返嚟之嘛。”
“哦，我中意听张国荣啲劲歌，你有无？”
“有。”阿荣真系惊死自己无，一惗又讲：“不过我哋要下个礼拜先上课。”
“你扐嚟我屋企吖，我住喺洞神坊。借我听几晚，返学俾翻你咖啦。”阿荣心花怒放，约好第晚去搵佢。
阿兰出嚟啦，红格仔短袖衬衫，奶白色短裙，不知有多可爱。阿荣心跳厉害不能自己。两人向中山路中华电影院走去，喺戏院门口徘徊咗一阵，阿兰话记起屋企仲有嘢做，就借咗部Walkman 返归。
阿荣意犹未尽，阿兰突然走咗有啲失落。不过都好开心，佢系第一次同女仔去街，佢真系唔敢相信咁容易就识到自己第一个女朋友，心里面甜丝丝嘅无法形容，渴望上课嘅日子尽快到嚟。
返学啦，阿兰无嚟。阿荣惗佢可能有事，尽管个心无咁甜。过几日嘅课，甚至过咗成个月阿兰都无嚟，阿荣就开始担心部心爱嘅Walkman 。实在等唔住，搵晚去洞神坊屋企搵佢。喺条巷仔离远见到阿兰同个高高瘦瘦男仔一齐。阿兰见到阿荣，愕然咗一下，同个男仔讲：“你去我屋企门口等我一阵，我同佢讲几句。”
阿荣宜家个心比冰山上嘅冰仲要冻，佢稳住心神问：“我嚟摞返部Walkman 。”
阿兰面色好似假古兰丹姆俾人揭穿咁难睇：“诶呦，部Walkman 我去玩唔小心跌烂咗啦，所以我都唔敢搵你，你唔会怪我嗰呵？真系对唔住啊。”阿兰咁坦白，阿荣反而觉得系自己太紧张，远处个男仔面露憎妒之色，阿荣只好讲：“咁算啰。”
咁贵嘅嘢阿荣咁易话为，阿兰怕阿荣反悔，连忙讲：“唔好意思啦，今晚我男朋友喺度，第日再搵你玩吧。”
后嚟一齐返夜校有啲识得阿兰嘅话俾阿荣知，阿兰贪威识食，花钱大花洒，呃咗阿荣部Walkman 机听到厌，就卖咗俾人，攞钱去观绿路买咗条油脂裙着。
阿荣之后无再返夜学，此刻见人恩爱触景生情，一时若有所思。
汽车突然停咗落嚟，原来到咗九江渡口等船过渡。初秋嘅半夜虽然凉爽，但车停咗都热到人汗流浃背，又焗又闷。车外夜空繁星满天，闪烁闪烁，密麻密麻，浩瀚银河挂空。路边野地萤火虫漫天飞舞，大家初头仲以为系流星飞掠。个个纷纷落车透凉，阿飞一踨身从车窗跳出嚟，喺草丛屙泡黄尿。翻返上车撞正人家男朋友出嚟，原来佢系跛嘅！走起嚟一拐一咭。佢即刻灵光一闪：个女仔都系跛嘅！返到上车，细细声讲俾大家听，辞差，尤榄两只生滋猫唔信：“无理由，个女仔咁靓。”
九江渡口塞得好交关，几公里路都系等过渡汽车。只过渡驳轮一次大概过得二十部，最烦人部车走走停停，嗷到人头晕。推单车卖饮料小食嘅小贩就生意兴隆买卖热火。下半夜勉强轮到已经塞咗两个钟头，司机大哥讲哩度塞几个钟头平常事。过江之后，司机好似为咗追返啲塞车时间，风驰电挚一路超速飞奔，一时间满车生风，吹到全车人瞓嗮觉。奔到一个小镇，成街三更半夜灯火通明，食肆林立。司机停喺其中一家门口宣布休息十五分钟，九个人落车入店望下， 食物 价钱又贵又邋遢，乌蝇追人。只好喺大厅占张大台同店家买几樽水鎹广州带嚟嘅面包，哨见包厢里面司机几个仲食紧饭，食完都出店家门外走走。见到店门口长凳上嗰三男二女正起身，果然成班都系跛嘅，靓女仔跛得 最 厉害，横着走，成只蟛蜞咁。
“原来真系嗝！”
夜色深沉，唯见暗影里两旁树木飞快向后退却。大家如斗败公鸡咁，个个好快好好瞓，佢哋早前仲计划沟人女朋友。黑夜快车载住一车疲倦，一车好梦，一路朦胧飞速而去。 天色微明，遥遥见一座大山挡喺前路，山脚隐隐见到一角海洋嘅碧蓝。转过大山，呈水平线嘅一条蓝绸带出现眼前。车厢立时骚动起嚟，传出阵阵惊叹兴奋声： “海啊，见到大海啊。”城市人个个变嗮大乡里。
早晨嘅闸坡渔村，一街都系着色彩缤纷泳衣泳裤游客，同当地渔民成咗鲜明对比。一行九人熟门熟路即刻赶去上年入住嘅迎宾旅店。正如之前估计：旅店早早已经全部爆满。无论阿荣把口讲小平，裤袋有证明，来自大省城。任阿飞话人哋无水平，出手要铲平，叫人嚟摆平——都无济于事。只好发散各人分头去搵落脚嘅地方先。见到满街无处入住，企满一地嘅游客，见大头民，荷包蛋，大威几个年纪大嘅左腾右腾，上年八六年嚟嘅时候仲略显荒凉嘅小村落渔港，已经人满为患。
大威出外经验丰富，老定淡静对大家讲：“喺度搵唔到地方住嘎喇，咁鸠多人。嚟嘅路上恩平系个大镇，好多旅店实有得住，反正返广州都要经过恩平嘅，我哋喺度玩一日，傍晚落恩平。”就咁决定，九个人去闸坡车站一问，原来无闸坡到恩平嘅直达车，只好买下午三点钟去阳光市嘅回程票。然后，唔理三七二十一直扑海滩。
大威同阿庆，荷包蛋，辞差，阿荣系32中学高中同班同学。毕业后入咗佢阿叔做厂长嘅广州市汽车出租公司修理厂。国家经济改革初期最好效益当属运输业，贸易兴旺，人口大量流动涌入大城市，客运市场迎来前所未有嘅蓬勃发展，最具代表先富裕起来嘅行业就系佢公司扬手即停嘅出租汽车。入到咁好效益嘅国有企业，大威如鱼得水，佢个人耐心细致，虚心好学。跟师傅学修汽车发动机，静静听声，用心细惗。大威身材肥肥大大，望落去成座弥勒佛祖，不过，佛祖把口就担住支烟，一口接一口食啊，食。入厂几年终于喺烟雾弥漫之中，俾佢搞清楚困扰修理厂嘅特大难题：出租车耗油。大威发现公司嘅的士全部系二手返嚟嘅进口车，已经行驶有一定里程，化油器越清洗，磨损越厉害，自然汽车越耗油。佢提议用旧化油器更换代替清洗，或者将有用嘅零件互相组合再用。渐渐摸索出令到出租车㗂油嘅门路，调白金电路，调化油器油路系佢拿手好戏。㗂油系出租车司机头等大事，踩足十几个钟返嚟帮嗮石油公司打工你话仲点有心机？大威非常受广大司机爱戴，宜家已经系修理厂嘅技术骨干。改革初期出租车司机大都喺半路落水出家，来自五湖四海各行各业。出租车司机系最能够全面感受社会变化，国情民意，经济脉搏嘅行业。阿飞后来都讲做三年的士佬，社会阅历丰富一生。所以，大威间接最先接触到社会变革带嚟嘅各式新生事物，比同龄人见多识广，社会经验丰富。加上识开车，经常去哩度救济，嗰度支援，有时仲穿洲过省，更令佢大开眼界。
对于光明路嚟讲，大威带嚟嘅都系外面嘅最新奇世界。其中最具代表经济改革成果就系喺八十年代初教识成条光明路打麻雀。乜嘢三花十三张，牛牛宝宝啤牌技艺都好快悉数教授。使得哩啲即将失传，非物质国粹得以喺光明路传承并发扬光大。最近正啱将喺修理厂学识嘅一种啤牌玩法函授大家。一种时下好流行嘅啤牌赌钱游戏，叫“锄大弟”，玩法同平时嘅斗大有啲相似，只不过不以鬼为大，而以2为大，趣味在于输嘅时候手上嘅牌越多倍数越大，二倍，三倍，甚至四倍计算，以此嚟增加刺激。比如：当赢家手上嘅牌出嗮赢出嘅时候，你手上仲有八张牌就按二倍计输，仲有十张就按三倍，完全未出过牌就按四倍计，风行全市，据说话系从香港传过嚟，仲有个英文叫：double。
一班人到海滩泳场大门口唔入，往旁边树林去。大头民，华仔，尤榄三个上年无嚟，不知何故，跟大队顺小路好快就唔使买门票到咗海边。放低行李，荷包蛋去租水床，发现价钱比上年贵一倍，要1文一个钟。租返嚟六张水床未放稳，一个大浪打嚟全部漂嗮出海。荷包蛋，大头民，华仔，辞差，阿荣，阿飞即刻猖狂到当空露械换上泳裤，冲入海浪执水床。阿飞前几日仲红眼病，被个巨浪兜口兜面打嚟，吞咗一大口咸水唔讲，眼睛马上赤赤痛。心头一震，扒住水床上返岸俾大威出海玩，自己带上墨镜，擦一身防嗮露瞓喺沙滩嗮太阳。
阿荣带咗个古董望远镜嚟，能见度好清晰。华仔，辞差，尤榄围埋争抢，专睇海滩上啲泳衣女郎。阿飞嗮咗一阵觉得有咗古铜色，爬起身要影相。争到望远镜睇下，见到海滩度啲泳衣女郎衣着过分暴露，有坏礼义廉耻，觉得偷睇哩啲行为好下流。就鞠紧实际唔多啲肌肉摆健美甫士要人帮影相。荷包蛋，大头民，大威从海里返上嚟，都话：“叼鸠佢啊，啲海水好邋遢。”
“又浑浊。”
“只眼掖到唔舒服。”
“你老母啲海水都唔系蓝色嗝。”
“蓝，不过唔够蓝。”
“蓝个老母。”
大家嘈咗一轮，阿飞听到成个兴奋：“原来唔系红眼病发作！”飞身冲返入海里，拍水长空，搏击滔天巨浪，遨游蓝天碧海。
闸坡泳场几公里长，沙滩有几个足球场咁大，沙滩两边尽头各有一座山脚凸出海面，可能系哩个得天独厚嘅形状使得闸坡泳场海浪涛涛，吸引四面八方游客蜂拥而至。上年嚟仲未点开发，游人唔多，到处破烂不堪，偏僻荒凉。一村撞见都系衣着残旧，面目愁苦渔民。宜家食肆旅店林立，红男绿女穿街过巷。啲嘢贵到离谱，亚洲汽水广州卖3毫5分，闸坡卖7毫。珠江啤酒广州8毫5分，闸坡卖2文1毫。
到中午，太阳猛烈凶残，海滩啲沙都发滚。人又太多，太阳伞都租清光。早上一落车就入嚟浸咸海水，未食过嘢，喺海水泡咗几个钟又饿又累，大家就觉得有啲够皮。大头民，荷包蛋，大威，华仔首先撤退，去淡水浴场洗身，每人5毫。嗰度一栋墙上一排高竖起水龙头，另一边一排挂钉，三十几个平方只有三间有门更衣室，人头涌涌，屎尿横流，奇臭不堪，冲凉洗身等于受罪。几个洗完出嚟大叫唔值：“闸坡人民抢钱，唔顾人多一味狂卖票。”到辞差，阿荣五个都执啲票尾混入去冲凉无人发觉。换过干净Ｔ恤，短裤，一伙人搵间大排档食海鲜。叫咗7文一斤嘅海虾，有中指咁大，壳薄肉厚，广州要卖20文斤，一条叫唔出名大咸水鱼，比上年嚟嗰条好食，餐饭埋单60文，食客太多，老板收少咗三支啤酒钱。酒足饭饱大家急急赶去车站，其实就喺对面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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