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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灰蒙蒙的,是个阴郁得让人窒息的黄昏。湖面升腾着朦胧的雾气,透着刺骨的寒。
是深秋了。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面容焦黑,衣衫褴褛,被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架着,急冲冲往湖边赶。身后跟着男女老少,个个穿着粗布麻衣,面如菜色。
那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被绑在了湖边的柱子上,柱子周围放着干柴。有人已经点燃了火把,高声喊着:“除妖!除妖!”
即便是在这阴郁的黄昏,从村民家里带来的干柴也是极其好点燃的。不一会儿火势就起来了。
被绑在柱子上的女子不声不响,痴痴呆呆,像是丢了魂。焦黑的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什么,纯净得如同懵懂的孩童。
“娘,为什么姐姐要被烧死?”一个孩童藏于母亲的身后,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那名女子。
“她遭了雷劈,居然没死。不是妖怪是什么?”母亲回答。
“妖怪不都怕雷劈吗?没死不正说明了她不是妖怪吗?”孩子说,他看见绑在柱子上的女子朝他笑了一下。
“小孩子家家别胡说。”母亲赶紧捂住了孩子的嘴,朝四周警惕地看了看,拉着他逃也似地走了。
起哄的声音随着干柴燃烧的“啪啪”声,渐渐消失。柱子上的女人看着远方,露出了笑容。火光照在她焦黑的脸上,那上扬的嘴角,看得人毛骨悚然。
哒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玄衣男子俯身于马背飞驰而来。快靠近湖边之时,他立身勒马,只见骏马抬起前蹄,嘶鸣声惊跑了部分看热闹的村民。玄衣男子飞身下马,如长剑出鞘似地冲向火堆。他用剑柄挑开熊熊燃烧的木柴,拔剑割了绑住女子的绳索,搂住女子之后脚蹬木柱飞出火堆,稳稳落地。
女子在双脚落地之后,瞪着清亮的大眼睛朝玄衣男子笑了。
男子看着一群惊恐万分的村民,冷冷吐出两个字:“荒谬!”
在漫天飞舞的灰烬中,男子搂着女子飞身跨上马,如一阵风疾驰而去。
火堆还在熊熊燃烧,中间绑人的柱子上已空无一人。被烧得火红的柱子轰然倒地,村民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面面相觑,在一声“妖怪逃走啦”的喊声中,四散而逃。
1 (˘͈ᵕ ˘͈❀)
“然后呢?”身着华服的公子哥在红衣姑娘的瓷碗里又放了一个银锭子,两眼放光。
红衣姑娘瞥了眼碗里的银锭子,笑嘻嘻地捡了,揣进怀里。黑白分明的眼珠咕噜噜转着,然后捂着肚子喊:“哎呀,江公子,我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你就买我一本话本,我都额外附送番外故事了,这顿饭你总得请我吃吧。”
江公子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招呼了小二过来,“是是是,黎姑娘说的是,是我愚笨了。”然后又扭头对小二说:“还是按照黎姑娘之前的喜好,来一份。”
不一会儿烧鸭、烧鸡、东坡肉、炒饭、糖醋鱼、阳春面、大肉包……满满堆了一桌子。
“黎姑娘现在可满意?可以接着说了吧。”江公子好脾气地问。
黎歌满意地点了点头,风卷云残干掉了眼前的一碗阳春面,然后拍桌子喊:“小二,打包!”
和平常一样,大鱼大肉她全都打了包。
江公子也不奇怪,一张脸都快笑僵了,“那黎姑娘是不是一会儿移步到寒舍,我们继续。”
“不了江公子,你知道的,我还有个大家要养,下回出新话本了,我一次送你俩。”
说着,她把那些油纸包全部放入自己随手带的包包里,扛在肩上,朝江公子露出一个职业笑容说:“走啦!”
她扛着那袋香气扑鼻带着温度的美味佳肴一路穿过街市,买了四只风车,一只风筝。在转角的梨园前还买了五串糖葫芦,紧接着又跨入了成衣店,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把刚从江公子那得来的两个银锭子也一起塞给了老板娘。
“老板娘,按照我昨儿给您的尺寸,先帮我做一粉四蓝五身衣服。其余的,劳烦您每两月去城南的‘红豆小院’给孩子们量量尺寸。”黎歌说。
老板娘慈眉善目,她收了银票,把一锭银子还给了黎歌,“黎姑娘客气了,得亏你照顾我家生意了,孩子们正在长身体,衣服换得勤,这次我给你打折。”
黎歌没有收,那拿回来的一锭银子又被推了回去,“再做个大人的尺寸。”她说着,肉嘟嘟的脸上爬上了红云。
“是给他做的吧。做什么颜色?”老板娘一副知晓了天大秘密的表情,比城东给人说媒的王妈妈的脸还精彩。
黎歌有些羞赧地撇过脸去,“老板娘您看着做就行了。”
出了成衣店,天上下起了小雨。黎歌站在廊下躲雨,思绪回到了一年前。
一年前她还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公司团建去了山里露营。她正拿手机刷到一个村发现了石油矿,死了很多人的新闻,一个天雷击中了他们的帐篷,她两眼一翻就穿越到了异时空。而后睁开眼睛看见一片火海,一个长发玄衣的侠客朝她飞身而来。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和侠客共乘一骑,驰骋在乡间泥泞的小路上了。
天阴沉沉的,下着小雨,她感觉有些凉,低头一看,她身上的破布衣服衣不蔽体,吓得她差点翻下马去。
“啊——”她大叫一声。
侠客一手拉着缰绳,一手紧紧捞住她要下坠的身体。等待马儿停下来之后,侠客脱了外面的黑色袍子,轻轻裹在了她的身上。
“姑娘莫怕,他们不会再跟上来了。除了这里,姑娘可有去处?”侠客的声音清朗,因为天色渐晚,面容看不太清,她只看见他一双眸子清亮无比。
她摇了摇头,脑子里涌现出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常看穿越小说的她,没费多大功夫就接受了现实。她魂穿了,只不过特别倒霉,没有穿成公主宠妃,穿成了一个被雷劈过也没死的乡野村姑。因为被雷劈而没死,被乡亲们误会为妖怪,再晚一步,再晚一步她就要被烧死了。
一时间她五味杂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侠客见她哭得如此伤心,乱了阵脚,不知如何是好。“想必姑娘已无去处,要不,你就跟我回家吧。”
她心里难过,可也知道在这陌生的年代想要活下去不容易。况且,自己以前在公司只是个小小的售后客服,野外生存技能约等于零,也没有长一个经商的脑子,更加不懂拳脚。万一再不小心得罪什么权贵,靠着看过的那几本穿越小说,是断不可能在现世生存下去的。如今有个看起来武功盖世的侠客可以依靠,也不是坏事。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湿了他们的头发。侠客从怀里掏出一块绣着荷花的手绢盖在了她的头上。
“走吧,天色已晚,不加快脚步进不了城了。”
于是,她跟着他进了城。
一路上,她想着侠客是否已有妻室,那块手绢上绣的荷花样式普通,针脚也并不精致,不像大人的手艺。当然,也不排除给他绣帕子的姑娘针脚功夫本就不行。不过她才刚与他相识,也不好过多打听他的私事。
他们趁着夜色,一路打马上街。雨已经停了,街上点着灯,不知道是什么时辰,街上人不多,只稀稀拉拉看见几个小贩还在摆摊。
他下了马,对她说:“姑娘,你……你先拿帕子盖一下脸。”他说完脸一红,那羞赧的样子让她一时愣神。估计是他怕被熟人看见带了个姑娘回来,所以听话地蒙了头。
买了些孩子的小玩意,在包子铺要了一笼包子,去点心铺又买了几样点心。然后去了成衣店,给她买了身衣服。直到跟着他进了“红豆小院,她头上都始终盖着帕子。
他牵着马进了院子的侧门,撒上了草料,又摸了摸马儿光滑的鬃毛,“马儿马儿,今天辛苦你了。多吃点。”他自顾自跟马儿说话的样子,把她给逗笑了。他扭头看她时,她嘴角还有一丝笑意没有收回去。
院子里有孩童念儿歌的声音,一个竹制蹴鞠伴着暖色的火光滚了出来。他弯腰捡起,大步跨进院子。院子里点了灯,温暖如春。他刚进院子就被四个半大的男孩子拥住了。他们笑着跳着,叫着:“冷大哥回来了!”
而后,一个穿粉衣的五六岁的女孩儿也从点着橘黄色灯的里屋跑了出来。她同样也开心地蹦跳着拥上来。
他们口中的冷大哥一会儿抱抱这个,一会儿举举那个,高兴地如同慈祥的老父亲。
五个孩子,大的看起来十一二岁,小的五六岁,都穿着干净合体的衣服,面色红润,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看来,他把他们照顾得很好。
她不忍打破这和谐的温馨画面,只是倚着门,笑眯眯地看着,心里有什么东西开出一朵又一朵小花,让她莫名湿了眼眶。
不一会儿,其中一个看起来大一些的男孩发现了站在门口的她。男孩指着她大声说:“那个黑脸的姑娘是谁?”
冷大哥朝门口的她一笑。接下来,她听见了来到这个时空听见的最动人的一句话。
他说:“她是我们的家人。”
2 (˘͈ᵕ ˘͈❀)
冷大哥本名冷剑,本地人士。年幼时家境不错,不说家财万贯,也吃穿不愁。平日里乐善好施,帮助过很多人。他父母只有他一个孩子,不求他考取功名,只求他平安。
奈何十八那年,骄傲的他出去闯荡江湖回来,却得知家人被恶人杀害,至今不知凶手是何人。之后的几年,他一路走访查探。他心地善良,走江湖之时,发现民间疾苦,遇见无家可归的孤儿就领回家养。
他之前还执着于找出杀人凶手,后来见的苦难越来越多,渐渐地放弃了寻找仇人,而是一路游历,打抱不平。如果遇见了没人要的孩子,他都捡回来,把他们当做弟弟妹妹抚养。家里的五个孩子,就是这么来的。
冤冤相报何时了。在这个时代,安稳一生是多么难得。虽然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他依然想要给他带回来的孩子一个家。买了“红豆小院”,给他们请教书先生,每两月就做一次新衣服。所以孩子们个个衣着合身,知书达理。
他此次出行,已有月余。
听他走时交代,好像是去了幼时爹爹最要好的伯伯家,那个伯伯还是个大官。不知此次的任务是不是比较麻烦。
黎歌像往常一样等他回来,一边挑灯写着话本,一边给踢被子的妹妹盖被子。这次,她不想等了,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盘算了好多次,她想跟他一起闯江湖。或者,把他留下来,一起做点小生意也行。她想告诉他,她把从他那听来的江湖故事写成的话本很畅销,现在她会自己挣钱了,他不用去接杀悬赏案犯的生意了。
夜,很漫长。她搓了搓微凉的手,裹紧了毯子。伸手挑了挑那如豆的油灯,火大了些,一道影子慢慢从地上长了出来。
是他回来了。
一支银钗插在了她的头上。
“好看吗?”她问。
“你自己照照。”他的声音依然清朗,听到她心里满是温柔。
她往铜镜里看,里面有个脸红得像桃子的姑娘,乌黑的发髻上,插着一支梅花银簪子,三朵银色的花朵中,一朵红梅格外好看。
“是梅花。”她很喜欢,不张扬,也不平凡。
镜子里的姑娘笑颜如花,稍微一侧身,俊朗的男子就出现在镜子里。
他坐在她身后的案几旁,倒了杯茶细细品着,动作很是优雅。这样的人,终究是不应该和刀剑打交道的。黎歌心想。
“今晚会留下来吗?还是又要走?”她问得小心翼翼。她知道他的辛苦。
“今晚歇一歇,明日再走吧。”他答。
“哦。”还是要走啊,她有些失落。“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他扭头看她,剑眉星目,美好得如同镜中人。
“我写的话本很挣钱,你可以不用出去了。江湖险恶,我想你平平安安。”她还是说了那句话,那句想了很久的话。
许久,他没有回答。时间长到她以为她刚刚只是在做梦,并没有说出口时,他答了:“到时候再说吧。”
黎歌心里泛起了层层涟漪,有难过涌上来。她知道,他还没有彻底放下。毕竟,血海深仇,灭家之痛,没有谁能忘记。
“早些睡吧。”他说完起身出去了。
“嗯。”看着他离去得干净利落,像是从来不曾来过似的,黎歌对着开着的门应了声。
他们相处总是淡淡的,虽熟悉,也客气。
3 (˘͈ᵕ ˘͈❀)
江公子一早来敲门。手上提了只“嘎嘎”叫的大鹅。
“江公子,今天这么早?话本我还没写完。你还这么客气,带了大鹅?那中午留下来吃饭吧。”黎歌拿着簸箕,正在院子里喂鸡,头上的银簪子在晨光中闪着光。
江公子定住了,脸色不大好看。“黎姑娘,你且看看,这是什么?”他指着大鹅问。
“大鹅啊!得用香菇炖,香。”黎歌说着,又撒了一把饲料。
“你不认识?”江公子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脸惊讶。
“这不就是大鹅吗?江公子,你一早上过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的吗?”黎歌不明白。
江公子走了。走的时候满脸通红。连带那只大鹅也带走了,一根毛都没给黎歌留下。
“是大雁。”冷剑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黎歌身边,跟她解释说:“他是来求亲的,那是聘礼。”
黎歌一脸茫然失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被古代人求亲了!她非但没认出来,还要炖了人家的聘礼。这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了。
更糟糕的是,冷剑得知了她被人求婚,脸色依然如常。看来,她是真心错付了。
“这次的任务很难吗?”黎歌注意到冷剑已经背好了包袱,佩剑拿在手上,看起来异常俊朗非凡。
“还行吧。你们在家好好等我回来。”他说。
黎歌拉住了冷剑的衣角。
然后,她说了句让她极其后悔的话。
她说那句话的时候,霞光万道,微风正好。院子里的红豆树果子结了满树。
她说:“你带我走吧,我一直倾心于你。”
冷剑被吓跑了。想都没想,拿着剑飞也似地出门,马蹄声从来没有那么快消失过,一瞬间就消失了。
黎歌抱着簸箕在红豆树下嚎啕大哭。哭得红豆果子落了一地。
4 (˘͈ᵕ ˘͈❀)
直到三天后的下午,黎歌坐在红豆树底下,托着腮看妹妹烧火烤红薯,把脸弄成了小花猫,她才想明白。初次见面时,她脸被雷劈得焦黑,进城时他并不是为了不被熟人看见,才让她盖了手帕。而是,那样子太吓人了。
想到这里,她边吃着妹妹递过来的红薯,一边哭了起来。
“姐姐,是红薯不好吃吗?”妹妹瞪着大眼睛,皱着眉头,瓷娃娃似的白皙的小脸上,满是黑色的锅灰。
“哇——是太好吃了。姐姐被好吃到哭了。”她边哭边用手帮妹妹擦脸。
如果可以,她真想再被雷劈了重来一次。
红豆树的果实漂亮,他们捡了串成手链卖,在城里掀起了不小的风潮。
江公子又来求亲了,这次还带了城东说媒的王妈妈,那些珠宝首饰珠光宝气,在阳光底下能亮瞎眼。看来他是来真格的了。黎歌想着不能再耽搁了,连夜交代好了弟弟妹妹们,揣着卖红豆手链的部分钱款就逃了。她要去找冷剑。
黎歌知道冷剑每次出任务回来,都去一家驿馆歇脚。反正追赶是赶不上了的,她雇了辆马车走大路,打算在那住个十天八天等着他回来。
她在驿馆边写话本,边卖手串等他的第五天,他出现了。
那天天黑得如一块石墨,无风无月。黎歌掌了灯,打开窗户往外看,什么也看不清。她想,这恐怕是拿削铁如泥的剑都划不破的那种黑了吧。
于是她用自制的软笔在空白的画本上写上:“今夜月如钩,宜幽会……”
刚写完“会”字的最后一笔,她的窗户“吱呀”一声就被推开了。一个蒙面黑衣人翻了进来坐在她的脚边。黑衣人捂着右臂,身边的剑上都是鲜红色的血。
黎歌见到血差点晕倒,但是半夜遇见黑衣人的惊吓更大些,她喊都没喊,操起桌上那一叠厚厚的稿纸就往黑衣人头上砸了几下结实的。
“等等——”那黑衣人压着嗓子喊,黎歌哪里听得见,又拿起案几上的墨汁泼在了黑衣人的脸上。
“黎歌……是我。”黑衣人出奇地好脾气,声音清朗好听,只不过这下透着倦态和隐隐的咬牙声。
黎歌愣住了,蹲下身来凑过去,拉下黑衣人的黑面纱仔细瞧。可哪里看得清,黑衣人脸上被泼了墨汁,黑乎乎一片根本分不清哪里是鼻子哪里是嘴。
“冷剑。”他又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
她倒吸一口凉气,连忙用手把他脸上的墨汁抹了抹。原本她是打算抹掉的,奈何这墨汁越抹越均匀,现在冷剑从额头到下巴都黑得彻彻底底了。
“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花枝乱颤。“你现在像个被雷劈了的倒霉蛋。”
他沈默了。
在黎歌看来,此时的沉默如雷贯耳,她想起了她自己被救的当天,也是被雷劈了的。“对不起,我错了。”
由于她认错态度诚恳,冷剑睁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时,总算是没有看到杀人的冷气。还是熟悉的清冷中略带温柔的眼神。
她松了口气。“眼睛有没有事,刚刚泼了墨汁,没泼到你眼睛里吧,我看看。”
冷剑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她心里一阵失落。
“给我打盆水来,先止血,我的右手臂受伤了。”他说。
这时她才看到他捂着的右手臂上,有道口子,夜行衣那块的面料颜色确实比其他地方的更深。隐约之间,她似乎嗅到了血腥味,让她有些作呕。
“你怕不怕血?”冷剑问。
黎歌望着他的黑脸,想笑又想哭,摇了摇头,忍着不适感说:“我不怕。”
(画外音:之后就出现了电视里常出现的,不好看的画面,我们直接略过……是不可能的。)
黎歌轻轻褪去冷剑右边的衣袖,露出他健壮的臂膀。常年习武,让他的肌肉线条流畅结实,黎歌还在做二十一世纪的人时,就在电视里看过不少。可真正看到了,还是会脸红心跳的。不过,此时,她顾不得脸红心跳,那结实白皙的手臂上,有一道长约十公分的伤口,暗红色的肉皮微微外翻,还有鲜红的血渗出来。
她拧了热毛巾,擦干净伤口周围的血渍,把冷剑拿出来的金创药撒上去。正当她在想这是不是和云南白药一样的效果时,门口传来了动静。
冷剑眼疾手快,拿纱布缠在手臂上,搂着黎歌转身吹了灯,又捂着她的嘴让她别出声。
她哪里敢出声,心里的小鼓打得震耳欲聋,她感觉到身后贴着的人身上的温度异常炙热。黎歌啊黎歌,现在不是犯花痴的时候。她在心里喊着,慢慢平复心情。
突然,一支箭破窗而入,射在了木床上。紧接着“嗖嗖”又是两支。等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之后,她看向冷剑。冷剑一声不吭,被泼了墨汁的脸在黑暗中一片漆黑,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异常明亮。他在黑暗中用脚勾着她适才写话本的那张案几,斜倒着当掩体,又拉着她蹲下。全程没有任何声音,那案几在冷剑手里像是比纸糊的还轻。
这真是夜黑风高杀人夜啊!黎歌心里想。
“嗖嗖嗖——”
更多的箭射了进来。黎歌大气都不敢出,脚趾头都在用着劲。不过,只要他们不射绑了火把的箭,他们暂时就是安全的。
然而,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一支火箭就射了进来,她的那张床帐瞬间燃起熊熊烈火。
她急得脸煞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了出来。并不是因为她想起来了被绑在柱子上等待被烧死的过去,而是担心出去之后被万箭穿心,不出去就要被活活烧死。他们已经穷途末路了。
“黎歌,很遗憾,没能给你一个家。”冷剑的声音传来。“我还是去找了仇家,还是放不下。毕竟这是灭门之仇,怎么能轻易放弃呢?可经过这十年的查探,我找到了仇人,那仇人却是官府之人——”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黎歌打断了他的话。“我们要想怎么出去。出去之后再说吧。”
“你先听我说完,起因是因为我家的一把刀,被谣传刀里有宝藏,据说得到了那宝藏就能颠覆天下,做天下的主人……”
“那那个宝藏是真是假?可有人见过。”黎歌问。
“其实宝藏已经找到了,是个矿山,但是里面除了一些黑色的水,什么也没有。”冷剑说。
黑水?会不会是石油?“在哪?”黎歌问。
“就在当初救你的村子附近。去年我就找到了……”
黎歌心里盘算着,想着有什么能助冷剑脱身的办法。火势越来越大,眼看火舌已经升上房梁,黎歌咳嗽了一声,冷剑“噌”地站起来。
“一会儿我打开门,吸引他们的注意,你趁乱出去。”他说着,潇洒地打开了门。
之后黎歌听见了箭划破空气的声音,和箭掉在地上的声音。随后,冷剑的声音传来,“狗官!我跟你走便是。”
原本漆黑一片的院子,火光摇曳,一个个奔跑的影子从窗户上像皮影戏一般跃过。刀剑出鞘和拉弓的声音传入了黎歌的耳朵里。
“贤侄,你早些出来,乖乖解密,不就免受这些皮肉之苦了吗?”
黎歌朝窗外看,只见一个须发全白的老人穿着斗篷站在火把之下,周围的人全都穿着夜行衣,看不出来身份,佩刀却都统一精良,不像一般百姓能使的兵器。老人看着脸黑乎乎的冷剑一脸惊讶,但终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并没有露出吃惊之色。不过,她瞧见那些下属中,有人肩膀抖动,似乎正在努力控制面部表情。也罢,她看见冷剑那张黑脸都捧腹大笑,也怪不得别人。
“王德法,亏你为人父母官,不仅杀我全家,欺骗百姓,还骗我苦苦为你寻找真相。现在想要宝藏,做梦去吧。”冷剑把手靠于背后,背脊挺得笔直,乌发在火光中闪着金光。
“你别不识好歹,我在剑上淬了毒,你不死也会残废。不说出来可以,下辈子就在牢狱中度过余生吧。”王德法冷笑一声。
“他不告诉你,我告诉你。”
黎歌听到冷剑中了毒,心中一急,顾不得隐藏自己,索性站了出来,放手一搏。
只见弓箭手满弦拉弓,尖锐的箭头在火光中闪着寒光,齐刷刷全部对准了她。冷剑忙把她护在身后。
“小丫头,你是谁?”那白发老人虽然身体佝偻着,那双眼睛却还如鹰一般凌冽,看人的时候,能给人一眼就被他看穿的错觉。
“我是他未来的娘子,他不惜命我惜命,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守活寡。”黎歌刚说完就听见有人发笑。
“没想到你一个小丫头还挺识时务。那你且说来听听。”那须发斑白的老人笑着说,看起来还有点慈眉善目。
黎歌从冷剑身后走出来,抿了抿嘴,“你且先交出解药。他家那藏宝图我见过,就在我老家附近,我带你们去便是了。”
冷剑扭过头来看她,黑白分明的眼中透着不解。黎歌朝他微微颔首以示安慰。
王德法招了招手,身后一名黑衣人就从腰间掏出一个白瓷小瓶。
“里面是一半的解药,你过来拿。等你带我去了藏宝地,我自会给你另一半。”王德法说。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你先叫人吃一颗。”黎歌说。
身后的黑衣人打开瓶子的红色塞子,倒了一颗小药丸,仰头扔进嘴里。
“现在放心了吧。”王德法说。
“你扔过来,放我们走。三日后辰时一刻,城南五十里外溪头村村口见。”黎歌昂首挺胸,一副侠女风范。
冷剑看她的眼神中,在那一瞬间有什么不一样了。
5 (˘͈ᵕ ˘͈❀)
三日后,城南五十里外溪头村,冷剑和黎歌早早就在村口等候。
再次来到这里,已是一年光景。原先绑她的那根柱子早已不在,似乎这里从来没有罪恶发生。地上一团枯草,秋之萧瑟之感扑面而来。黎歌想起在这里遇见冷剑的样子,和现在相差无几。而她却不再是那个痴痴傻傻的村姑了。她带着笑,一脸自信地仰着小脸,问冷剑要是自己帮他报了仇,他会不会答应带她一起闯江湖。
冷剑回答她说不会。
她不高兴地蹲下,捡了一块石头,扔进河里,河水“咕嘟”一声冒出一串泡泡,那些泡泡像是在嘲笑她独孤的人生。
“我说的是不会带你闯江湖。”冷剑又说了一句。
“那不是一样的意思吗?”黎歌嘟着嘴,正要发作就看见远处有十几个人骑马而来。为首的正是王德法。
“来得还挺快,辰时一刻都还没到。”她又扔了一块石头,拍了拍手上的泥,站起身来。
王德法并没有下马,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
“小丫头,带路吧。”他苍老的声音中透着暗哑,风吹着他苍白的须发,佝偻的身子在马上摇摇欲坠,让黎歌有种他人之将死的错觉。莫非他今日本该命绝于此?
黎歌扭着臀就走,一路还扯着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像是和冷剑一起郊游一般悠闲自在。
“你想做什么?”冷剑压低了声音问她。
“跟着我便是,‘夫君’不必担心。”她狡黠一笑,故意拿虚造的未婚娘子的身份开玩笑。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看见冷剑脸上带着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溪头村村口向南五十米,有一座不高的山。目测不过二十米,没有苍翠的树林植被,也没有小溪环绕。山洞外有一条黑水溪涓涓流淌,黎歌一脚踩上去,黑糊糊的。
“就是这里了。”
王德法拿着一张巴掌大的薄羊皮纸,凑近了看。“山不足六丈,无青翠,无清泉,黑带自洞中出。得此物者,得天下……果真是这里。”他昏黄的眼珠瞬间灵光闪现,抬手示意手下扶他下马。待他跌跌撞撞下了马来,一脚踩在黑水里。“好,这就是‘黑带’了。”
手下点了火把,想要进去。
“王德法,你不给我一个交代吗?”冷剑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声来。“我爹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却背信弃义,不仅欺瞒还杀了他。”他的眼通红,手放在剑柄上,想要除之而后快的想法已然全部写在了脸上。
“贤侄,世上哪有那么多理由,问到最后,说的都不过是虚言。我实在,跟你说实话。你看这世间怎样?”王德法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冷剑。
“赋税严苛,律法不全,天灾人祸,百姓愚昧,命如草芥,苦不堪言。”冷剑表情冰冷,声音生硬。
“倘若我说我得了天下,会减少赋税,兴修水利,制定新法,让百姓安居乐业你可信?”他苍老的声音说出来的话让黎歌稍微有些震惊。
“不信。”冷剑说。“权利越大,欲望越大。最终你会忘记你的初心。我还没笨到要相信一个为了自己杀害我父母的仇人。”
“心不狠,是成不了大业的。”王德法说完挥了挥手,立马有人来搀扶他。“贤侄,我知道你现在很想杀了我,但是你最好别动什么歪心思,只要你一动内力,你体内的毒就会发作。”
冷剑只能愤愤地撇过头去不看他。黎歌心中一阵心疼。不能立马手刃杀害父母的仇人,对于一个查探十年的人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事情。这些年的奔波劳累,黑夜中的孤独,不亲身经历,黎歌很难想象。
她对王德法的恨意没有那么深,只是冷剑想要他死,她就希望王德法去死。她本身对于王德法,还是有些改观的。虽然为他为人卑鄙的做派感到气愤,但因为他的报复,也涌现出了几分佩服之情。生为新世纪人类,她自然也知道王德法所说的有多难。自古以来,想要推翻王朝,变法都是很艰难的。他已是风烛残年之姿,就算他有自信,有运气,真的得了天下,谁能保证他的子子孙孙不因为权势继续迫害百姓。
看着王德法的人点了火把想要进去,黎歌连忙阻止。“且慢,这山洞流出的黑水乃是易燃物,明火进入会爆炸,我劝你们还是提马灯进去为好。”
王德法站在风里,一双昏黄的眼睛一动不动似笑非笑地看着黎歌。黎歌见王德法一行人不相信,抢了离她最近的人一根火把,扔在了外面的黑水坑里。
火忽地就燃了起来。王德法眼中露出惊色,一瞬间又恢复如常。他挥了挥手,叫身后的手下拿出了准备好的防风灯,“你们也一起进去。”
“老狐狸,附近村民把‘黑水’视为不详,没人敢进去。我拿这宝藏也没命花,你还怕我们使诈不成?”冷剑语气生硬,恨意如果能化成熊熊燃烧的火焰,王德法已经被烧得尸骨无存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贤侄,你不是知道我一向为人谨慎吗?”王德法嘿嘿笑着,露出发黑的牙。
看着王德法奸诈的嘴脸,黎歌突然又为自己对他生起的敬佩之情感到后悔。王德法为人狡猾,能把冷剑骗得团团转,必定很会骗人,她差点也被骗了。他骗了冷剑那么久,害冷剑十年的岁月与孤独挣扎为伴。可恨!该杀!她叹了口气,走上前来。“那就去吧,不过你得先把另一半的解药给我们。”
“你进去了我就给。”王德法两眼放出阴森的光芒,让手下点了马灯,递给了冷剑一盏。
冷剑率先进去,黎歌紧跟其后。山洞里一片黑暗,能见度很低,进去的洞口只有两人通行大小,地上湿漉漉的。黎歌估摸着大概走了二十几米,就开始扯冷剑的袖子,踮着脚跟他耳语。
“少做些小动作,给我老实点!”黎歌后面的王德法的手下厉声呵斥。
黎哥扭头就哭了起来。“您说了给解药的,现在又不给了。哎呀,我就要守活寡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她边哭边拉着冷剑蹲下。
那人见她哭得烦,朝身后的王德法看,得到许可之后拿出和上次一样的白瓷瓶子,扔给了冷剑。“快吃,吃了快带路!”
黎歌打开瓶子,把药倒出来往冷剑嘴里塞,然后轻轻跟他说:“你别起身,等着就好了。”
“快走啊,磨磨蹭蹭做什么?”后面那人不耐烦地催促,并没有注意到他们提着的灯比之前还要亮上几分。
“他,他肚子疼,你们莫非给的药是假的吧!哎哟,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真心喂了狗啊!”黎歌撒起泼来,就是坐在地上不肯走,冷剑作势捂着肚子“虚弱”地瘫在地上。
“你……”那人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只听见后面有人说:“不好,老爷晕倒了。”
之后就看见那些人歪歪斜斜哐当哐当倒在了地上。冷剑眼疾手快捡了一盏快要倒地的马灯就跃了起来,“刷”地抽出了剑。
“别,别站起来,有毒气。”黎歌蹲在他脚边喊。“我知道你想杀了他。但是,他太卑鄙了,杀了他污了你的剑,他不配。你只需要等待就好了,他绝活不过明天。”
虽然冷剑不明所以,但他还是听话地照做了。他蹲了下来,猫着腰,用清亮的大眼睛看着她。“为何?”
“等出去再说。”她冲着他笑。
“王德法是中毒了吗?”他回头望了眼倒在地上的白发老人,此时看起来毫无生气。
“嗯,昏迷了。不过,如果没有人救他们,他们只会不停昏迷苏醒,直至死去。这可是石油矿,洞上方漂浮着很多天然气,会致人昏迷。”她揪着他的衣摆,猫着腰一路慢慢移行。
“天然气?那是何物?”冷剑问。
“你别管这些,反正我给你报了仇,还不用脏了你的剑,你开不开心?要是你开心了,带不带我闯江湖啊。”
前面的他停顿了一下,“不带。”
“真不带?”
“不带你闯江湖,但是可以做其他的。”
“什么其他的?”
“……”
6 (˘͈ᵕ ˘͈❀)
六个月后,夏日的蝉在葱葱郁郁的红豆树上吵个没完没了。一乌发红衣女子坐在廊下吃西瓜。她旁边放着用硝石做的冰块,冒着凉爽的雾气。女子另一只手捧着一本话本读得津津有味。一个粉衣女孩坐在一旁绣鸳鸯,女子笑话她怎么绣得像大鹅,粉衣女孩嘟着嘴巴生闷气。四个男孩在烈日底下踢蹴鞠,晒得各个红光满面的,汗涔涔的。女子叫他们来读书,可那些孩子一个个都不听话,气得女子要跑去揪他们的耳朵。
一青衣男子戴着红豆手串,从屋里含着笑走出来,给女子端过来一盘冰镇话梅。女子捡了一颗放入口中,酸得牙打颤。
男子问她在看什么?她把书藏于身后,不肯给他看。
只见话本封面上写着《拐个大侠做夫君》,作者:冷大侠他娘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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