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殊途同归 （第四十二章 人生之苦）
尹怀生失去人身自由的第一个夜晚，他也是噩梦不断。在梦里，他被一群牛头马面的人抓走，叶婉秋撕心裂肺地哭着，一团浓厚的黄沙横亘在他们中间。尹怀生的眼睛被沙子迷住，只听得见爱人的哭声，却看不清她的脸。尹怀生奋力挣脱，可那一双双黑色的大手将他牢牢扣住，他大声喊着：“你们是谁？”后背传来阴冷的声音：“命运。”
他醒来的时候眼里含着泪。腹部传来隐隐的疼痛，头快疼得裂开，肚子像个憋软的皮球松软地挂在身上，一阵阵虚脱感袭上来。他想起来昨天就吃了一顿饭。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一个清秀的女人站在他面前，他恍惚中以为是叶婉秋。定睛一看，那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陌生女人的脸。他警觉起来，怒目盯着她，问：“你是谁？”
对方盈盈笑着，温柔地说：“你醒啦。你叫我欢子就行了，以后我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这是你的牙刷，洗脸水我帮你打好了。”
她温柔的声音让尹怀生泛起了鸡皮疙瘩。他想到了叶婉秋，想到莫名其妙被带到这里，被限制人身自由，被迫与叶婉秋分开。“婉秋昨晚一定很害怕吧！这帮狗日的！”尹怀生不顾身上的疼痛和饥饿带来的虚脱感，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跳下床，把欢子推开，跑到卧室门口，大声嚷道：“你们这帮龟孙子，把我骗到这儿来，有种快出来，你们究竟要把我怎么样？！”
他的叫声惊动了晨起洗漱的人们。张经理和华子应声而来。看到张经理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尹怀生更激动了，他冲上前去，指着张经理骂道：“你个狗日的骗子！你把我骗到这儿来关着安了什么居心？你们这他妈的就是个黑窝！哪天非得让人捅了！不择手段地把人骗来，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从来不说脏话的他一口气骂出来，只有脏话才能抒发他的愤怒。华子呸了一口，冲上来就要打他，被张经理拦住。
张经理脸上竟还带着笑，不紧不慢地说：“小子，别生气。你刚进来不了解，待一段时间你会觉得这里有多好。你看看他们都不愿意走了。刚开始吃点苦头，后面让你享福不尽啊！”
“享你妈的福！我是不会配合你们的！我要回去，我女朋友还在等我！”尹怀生咬牙切齿地说。
“哈哈！我说你这么激动，原来在惦记着你的小情人啊！年轻人火气旺点正常。这里有的是女人，看看欢子，比你女朋友差吗？”张经理一脸暧昧地说。
尹怀生怒火中烧，冲上去要打他。被华子一脚踹开，他倒在地上。张经理做了个手势，说：“别打他，让他自个儿待会儿。”一行人退出，把门重重撞上，留下坐在冰冷地面上的尹怀生。他爬起来，腹部抽疼了一下，他抬起脚，奋力踢到门上，嘴里骂道：“你们要遭报应的！”
一阵虚脱感袭来，尹怀生一个踉跄，差点又倒下去，身体与心灵的伤折磨着他。他倒头躺在床上。他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密闭的房间，窗户上安了铁丝网，密不透风。这民房里好像有好几个房间，隔壁传来众人整齐的唱歌声还有兴奋的喊口号声。
“这是什么鬼地方，这些人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我不会也变成他们那个样子吧？”尹怀生想，恐惧像长虫一样爬上心头，脖子里有丝丝凉气。“他们好像被精神控制了一样。”那时，他还不知道“洗脑”这个词。
想到叶婉秋，他的心纠得疼，眼泪从眼角滑落。“难道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吗？她现在怎样？”尹怀生痛苦地缩起身子，这个姿势让他感到安全。
他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躺了一整天，到了天快黑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快虚脱了，整天滴水为进，饥饿和干渴像火焰一样燃烧着他，抽干他的生命力。这时，门开了，他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张经理和华子并排走在前头，那个叫欢子的女人跟在后面，手上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些碗碟。尹怀生咽了一口唾沫。
他把脸别到一旁。张经理搬把凳子坐在床边，用温和的语气说：“小子，别拧了。起来吃点饭吧。”他转头叫道：“欢子，把晚饭端过来。”
尹怀生闻到了饭菜的味道，身体轻轻地痉挛起来，这是对食物极度渴望的信号。
但他还是默不作声。
耳边继续传来张经理的声音：“小子，我跟你说了，这里没有老板的认可，是不可能出的去的。老板很看好你，让我好好招待你。”
尹怀生嘴里“哼”了一声。
张经理不改语气，继续说：“你就是惦记着你那小情人嘛。女人，就是爱钱的物种。你以为你一个穷小子，在上海能混下去？你自己生存都成问题，拿什么养活你的女人？记住，什么男欢女爱，没有钱，全是扯淡！”
尹怀生的心刺痛了一下，他的身体不经意间抖动了一下。
张经理洞察到他的变化，知是触动了他，便趁热打铁继续说下去。他讲到自己的亲身经历：婚姻变故落魄心灰意冷之时，遇到老板，加入组织。两年后月收入超过原来的年收入，人生重新起航。他说得声情并茂，仿佛一个穿过漆黑隧道的人突然看到一束光，而那光芒就来自于老板，带他走出黑暗，走向光明。
尹怀生心中清楚他是为了让自己放下戒备，早点“加入他们”，可张经理的话还是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被触动了。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堆摞得高高的钱。欲望，对钱的欲望，牵引着他来到了这里——从这种意义上来说，难道大家不都是一丘之貉？
“即使没有来到这里，我也不过是流落于上海街头的落魄人一个啊！我有什么资格让叶婉秋爱我？”尹怀生想到了这点，心里的愤恨竟消融了一些。
张经理拍了拍尹怀生的肩头，叹了口气，说：“怀生，你吃点东西吧！饭菜给你放这儿了。你饿死在这儿的话，就一辈子也见不着你想见的人了！”
尹怀生始终保持着背对着他们的姿势，虽然他心中的坚冰正悄然融解。他听到他们离开，门被合上后，腾地一下坐起来，端起饭碗，如饿虎扑食般将那饭菜扒入口中。过快的吞咽让他被呛到几口，辛辣的感觉从喉咙蔓延到鼻子，他大声打了几个喷嚏，眼泪不自禁地流下来，滴到饭碗里，与白菜粉丝和米饭混合在一起。如此清淡的饭菜在饿极了的人眼里，也成了美味佳肴。
人，在环境和命运面前，是如此的脆弱。什么爱情，什么理想，在现实面前，都如那水中月，镜中花。求不得，爱别离——这就是人生之苦罢！经历了这次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尹怀生隐约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以为自己是刀枪不入的勇士，实际上短短一天便向现实缴械投降。这碗饭不只是单纯地填饱了他的肚子，而且让他更清醒地面对了现实。
“既然无力反抗，那就接受现实，等到柳暗花明之时，再去争取出路！婉秋，我会尽自己所能出去见你！”尹怀生暗下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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