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

作者: 蓝小愚 | 来源:发表于2022-02-01 21:14 被阅读0次

    听人说朱老爹年轻时进了厂,工资每月只有几块钱。

    关键包吃,当时光棍一人的他省了做饭的麻烦。厂里有许多同龄的工友,说说笑笑易打发时间。他一人不愿回去面对清冷的家。

    朱老爹有一优点,吃苦耐劳,脏活累活都愿干。好话孬话也不生气。他服从领导,听组织话,和大家打成一片。有时工资拖欠,一个月两个月,也不着急用。

    熬吧,熬,一些人走了,一些人又来了。最后熬成了白发老者,成功退休。

    他的老伴朱大妈年轻时经人介绍(朱老爹谎报岁数),两人喜结连理。朱老爹面相有些显大,拿工资又是正经工厂工人,光棍一人。没有婆婆公公,大伯小叔,省去些不必要的麻烦。嫁过去就当家掌权,经媒人一说,老实的朱大妈憨憨答应了。

    婚后才知,他们相差十几岁,朱老爹还动不动练练胳膊,练练脚,给她一顿。想后悔也来不及了,生米煮成熟饭将就过吧。

    朱大妈还是姑娘时,有一个妹妹,是个病殃子。母亲下地干活就扔给她。姐俩感情很好。后来妹妹死了,朱大妈哭得伤心极了。模糊中被人撞了一下,一时没了意识。醒来体内像住着另一个人。她不知怎么了,糊里糊涂就长成大姑娘了。

    结婚后跟天似的,走夜路,或溜沟底解手,就被鬼附了身。一会冷一会热,昏睡不醒。有时突然坐起来,两眼发直,说些不是她声音没听过的话。朱老爹看不下去,又打又骂也无济于是。

    村上一老妇看着可怜,去她家几趟后。两人形影不离,或早或晚,后来渐渐好了,邻居才知信了基督。

    朱大妈心很诚,信得也很坚定。-辈子忙里忙慌的。

    生产队无论干活多晚,在一聚集点也从没旷过。即使有过那么几次,也是和她家那个干了仗走不开,或是跟踪丈夫丢了,急切地旯旮生僻地里也没有,找得忘了时间。怀里正奶着孩子,奶头硬生生地从小孩嘴里拽出来,火爆脾气的丈夫在背后拿着棒子追,到教会捣乱,也没把她拉回来。

    地里麦子掉头了,新耕过的地等着种子下地,朱大妈也早早聚了会回来再做。朱老爹气得见她就骂,地头刨个深坑也是稀松平常的事。

    村里有人家早早收种完,她家还在热火朝天。几个热心的老娘们劝她,把麦子收完地种完,急得事做完再去聚会,也不会少什么。朱大妈振振有词争辩,和你们说不清,不能亏欠神,神家功课也不能缺。你们这些愚昧势利的人,世界末日神要审判,有功的要到天堂,犯罪的要打到十八层地狱。我们不是白跑的,神都看着。总在其他地方奖励给他的儿女。众人无语散去。你他妈,操你八辈祖宗,你和俺不是一路人,跟你的神过去。朱老爹又在骂,朱大妈无比喜乐唱着圣经的歌。

    旁边是一对刚结婚的小两口在干活,年轻的媳妇格格地笑,丈夫用身子挡着。她还唱,还满心欢喜,神真有这么神奇?

    哪有什么神,都是心里作用。

    你们年轻人都不信哟,神要召谁,总会想法让你信的。神家也不是轻易就可进的,里面的人也不是无所事事的。要帮神传福音,让所有的人都归他名下,得到救赎去天堂享福。以色列,埃及,叙利亚,这些小国不听神的旨意,不归他名下,这不都得到神的诅咒,至今战争动乱灾荒不断,神降罪给他们,却不知悔改。

    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心里有些害怕,到地那头去了。

    朱大妈践行神的教诲,积极播布神的福音。

    谁家里有个病,有个灾的,去布道。尽凭生所学,理论结合实际,诺亚方舟救诺亚一家,圣子受罪无人上前。近的实际情况,大的国家发展方向,国际现况美国称霸动荡不安,把家属病人说得点头称好。临走答应去聚会,朱大妈感谢神,感谢主地离开。

    被感召的人开始早早报到,也就坚持一段时间,后来就没影了。

    几个人的教会,一路发展到几十个人,后来又变成几个人。大家来来走走,走个过程。

    朱大妈始终是常客。她的诚心感动了神,或是她鬼妹暗中帮助,让她在一次村上又放电影,逮着和丈夫勾搭的女人。跑上门想把人骂一通,逢人就是要个嘴劲。最后还是偃旗息鼓,见了人溜边。发誓一辈子不理此人。

    去稻田放水,稻田里干干的,沟里水倒满了。队长来检查气炸了。一阵狂轰乱炸,嫌她偷懒耍滑,要拿下她。两人挥着铁铣干起仗来,她一米五的小个,又和丈夫呕气少精无神的。和队长干仗,不是找死么?乖乖瞬时爆发无穷力量,队长挥着一丈的棺木,就被她切成几截,落荒而逃。身后拄着铁铣,气喘如牛。

    朱老爹自此消停了,她再去聚会懒得管。村上那些女人,亲嫂亲妹地喊,嘴抹了蜜。村上人咋舌,说鬼使得,说法不一。

    朱大妈是信的,即使别人都不信。神要拯救世人,拯救谁,只是时间未到。她信是神的力量。

    几年后朱大妈的两儿子成人了,也排斥她。

    你信去教会,没人拦你。回家少说神呀鬼的。儿子告诫她。

    朱大妈身上是不见好的,经常胃疼,肚子疼,胳膊疼,腿疼。吃饭前去里屋祷告,出来吃饭。晚上睡前祷告,去教会不算。她的膝盖随神的召唤,随时下跪趴起,已成家常便饭。

    家人也烦了,她又不敢违抗神的旨意,去打针吃药。后来病来得勤,受不了,违抗了。

    神也没降罪,再哪儿疼,也不拿神做说辞了。

    大儿子到了结婚年龄,看了好些个对象都没成。一时抑郁朱大妈让他信主也就信了。二儿子二全结了婚,有了孙女。孙女四岁她带着,进出教会。在她的耳睹目染下,小孙女一个人面墙而跪,举着双手,虔诚地磕头。吓坏了儿媳,儿子回家得知,孩子不让她带了。

    家里人只要谁稍有不适,就一阵没完没了叽哩叭啦。最后威逼利诱,传给你了,不想看你下地狱,如有一天你会抱怨我。乖乖,我们是亲人,亲人都要得救,我才心安。

    儿子咆哮,儿媳闹着要离婚。最后分家各过各的。孙女也被送进了幼儿园。

    孙女上四年级时,大儿子得了偏瘫。家人没好脸对朱大妈,邻居也在背后说闲话,上辈子做孽没积德。朱大妈一时头发白了许多,可该做的事一样没少,聚会,念经,祷告,不说谎。

    身板好时,朱大妈走路如飞,邻居下集说在集上看到她了,见她从地里回来,诧异张大了嘴。

    笑问她长了翅膀?朱大妈头如捣蒜,神的力量,神的恩典。

    当年那年轻的小两口庆生,在外做生意赔了,回来又查岀了病。晚上偷偷地去聚会,朱大妈信得更实了。

    回来天天给老头上课,吹枕边风。一向性子猴急的他也去聚会了。教会里的人称赞朱大妈,邻居很稀奇。

    二全去她家,喊几声没人答理。饭在桌上冒着热气,去里屋见撅着的两屁股。

    爸你也信了?他爸趴起来,抹丢丢地,跟你妈做个伴,信也挺好。

    俺妈你真行!二全竖着大拇指。

    不是我行,是神的感召。庆生两口子也信了,她自豪地说。

    二儿子面无表情,点着头走了。

    朱大妈老头到了退休年龄,每月可领二千多块钱。现在也由她保管。

    她还种几分地,让二儿媳帮忙。儿媳忙去带小孩这事忘了。回来两人吵了一架。

    “我们还能动,还没吃你喝你的呢。”

    “别说大话有天会用到,得瑟吧你。有了几个臭钱。”

    朱大妈拼了,跟在儿媳后面骂,满村地骂,逢人就讲。教会里说话声大了,别人有意见,也敢和别人辩论了。搞得教会不是聚会,吵得乱哄哄的好不热闹。墙上神瞪着两眼,默默无语。

    生产队时一起干活的,谁欺负她的,使闷点子的,都翻出来。和她家老头好过的女人,见她三嫂长三嫂短地喊。朱大妈犯傻了,歪着头楞看半天,一声没回翻着白眼走人。-边走,一边自语,什么人不知羞耻。老头跟在身后。

    以前的事就在昨天,不昨天太远。就在脑海,像刚才刚刚发生的。脑袋里全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一件也没有忘。捣着她的神经,撕着她的皮肉。

    “你怎不应她呢,年轻时多好啊。去哪都一块的。”

    朱大妈回到家和老头子翻旧账,老头子没答理她去别屋。

    以前谁怎对我的,那些对我好的,我记着,不好的也记着。我看着他们。感谢神,神在帮我。我依靠谁,谁也依靠不了,靠人早死十八回了。她又在翻旧账,哭诉她的苦。

    门外二儿媳来了。

    老队长死了,他当时是队长欺负我,人不能欺负人一辈子。他再欺负啊,早土里躺了,还没我活得长。那三英妈年轻欺负我,不和我一副担子,走路被车碰了死了。老皮家的是妇女队长,现在聋了呆了,欺负我的人没一个好下场。

    主啊,我爸爸,你都看见了。我依靠你,你为我主持公道。越说越激动,伤心处竟哭了起来。

    我现在过得比谁都好,让那些贱货眼红。她咬牙切齿地骂着。

    进门的二儿媳,呲着鼻子觉得好恶心。

    她奶,你不能小声点。你不就是有点钱么。

    我不用吃谁喝谁了,不看别人眼色,没人欺负我,我想吃什么买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

    牙齿能耕地的嚣张劲,二儿媳讨厌她那副样子。手上耳上全是金的,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寒。

    半年后,老大竟好了,上午好好在家晒太阳,朱大妈从毛厕回来不见人影。哪都找了,都没找到。朱大妈两人跑屋内祷告。反省自己犯罪了。


    快过年了,长林家起鱼塘。二儿子去帮忙,晚上拿两条鱼回家。

    媳妇骑车回家。

    咦,今晚有鱼吃。他杀着鱼,骂着。

    真是不要脸的东西,竟也去拿鱼吃。

    谁,媳妇问

    占生,拿了四条大的,给长林钱没收。想当初闹得多凶,一条人命,真贱。

    这有什么,占生爹死了。也不能全是他的责任。这就是时间的力量。

    就为几条鱼,就低头了。当初那誓死不罢休的劲哪去了。

    没有什么是长久的,不可改变的。二全扭着脖子看媳妇,这话很刺耳。但很实在。

    如都记恨着,一辈子太累。这样也挺好,是不?他没有回答。

    两人正说着,朱大妈送点东西来了。让坐没坐。看着他们杀鱼,叹着气。

    怎么了?

    咳,真是稀奇。我去超市买东西,看到庆生媳妇了,她又在里卖东西了。多好的孩子,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咋就离了呢?

    谁,说谁呢?二儿媳妇问。

    庆生,以前他们多恩爱,没想也离了。朱大妈叹口气。

    这有什么稀奇的,太正常了。他家那个儿子大鹏也回来了,在村口遇到。听说准备年底带女朋友来的,不知什么原因,又吹了。开了个公司,也倒了。回来呆在家除了睡,不出门谁也不理。父母又离了,母亲又嫁了人,父亲在外没回。真可怜,他奶奶心疼呀,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我去看看。朱大妈爬起就走。

    妈,别什么人都想朝教会领,人家必定见过世面,你少掺和。

    第二年夏天朱大妈坐在树下乘凉,一个跟头摔倒在地人事不醒。邻居扶起打电话给他儿子,去医院检查肩膀锁骨断了。

    从那以后,朱大妈日渐消瘦,常喊心里难受。在小医院治没效果,没法带去大医院。当晚就拉了血。她年轻时有肛漏,动过两次手术。大便后,屁股始终不干净。

    老头这些年工资已涨到三千多,这些年也积攒了不少钱。上回做肛肠手术,摔断锁骨,用的都是儿子的钱。去医院前,儿媳交待要拿她自己钱。离走时,儿子要她多带些钱,她苦丧着脸,从楼上破衣服里拿出三千块钱,交给儿子说没有了。

    到了医院,大小检查下来,交往院费,带的钱花完,还欠二千多。

    在医院住了十多天,全身都查遍了,只说是老毛病,其他没什么。每天挂七八瓶水,还吭吭叽叽的。儿子气得直瞪眼。

    中间儿子回来一遍,媳妇跟他说,不可能就这点钱,肯定骗你的。

    我是她儿,连我也骗不可能。

    你妈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

    还有两天岀院,儿子回来拿钱。问朱老头,说不知钱在哪。

    儿子满屋地找,最后找到一张两万的支票。报销后还剩八千多,以他名又存了,把支票给了朱大妈。

    回来两个多月,朱大妈还时常喊心里难。家里人开始好言相告,病哪有一下好的,总要慢慢来。朱大妈找老头的工资卡,连老头身份证也没找到。去儿子家问,惊动了二全。

    生气地熊了父母一顿,攒得钱就不能好好放,藏这藏那的。卡都收没了,这还了得。

    连哄加诈,问来家的那个支票呢,朱大妈打马虎眼,哪有。儿子气得无语,埋怨她连儿子也不信。

    回家又去,朱大妈抖索给了儿子两张支票,一张三千,一张八千,都是她的名字,唯少了最后一张。

    二全回家跟媳妇说,媳妇跳了起来。

    看看,连自己儿子都骗,还能相信谁。枉我天天送吃送喝的,明儿,你爱谁谁送。气得脸都绿了。

    可这不是支票么,都给你了。二全抖着手中支票。没人稀罕,拿走拿走。还信主,也是假冒,白信了那么久。

    再送饭都是二全送。中间二全有事,二全媳妇没法不去送,朱大妈躲闪的眼神很不自在,二全媳妇也不多说,倒了饭就走。路上嘀咕,枉跟主那么多年,这个主也是瞎子。

    二全媳妇心里窝着气。又不好明着发作,只在二全面前说说。

    她娘家兄妹三人,当时她母亲病重,三家轮流照顾,医药费平摊。她也想那样,可二全不同意。哥哥好了不知去了哪,至今未找到。上面两个姐姐年纪大了,又嫁得远。家境不富裕不说,身体也不好。何况父亲还有些工资,不劳烦她们了。二全媳妇觉得憋屈,从秋天到冬天,都是她做吃做喝地照顾。每次她抱怨,二全就夸她,说多亏了她。说如果没有爸这些工资,难道都不管了。二全家的不吭声,马上又说,那正好三家轮流照顾。

    如没有工资,都得你掏钱了,傻女人。二全媳妇笑了。

    那虎子老爹,还知道不?

    知道。

    和俺爸一块进厂,当时嫌工资低,就不干了。看看,现在扫大街,苍老许多吧。俺爸工资现在能拿快到四千了,还不是死熬烂熬的结果,如当初也早不干了,还不得生病了都得你掏么。

    知道了,二全。如真那样,俺才不一个人掏。又不是谁一个人的爹和妈,也不是光生了你自己。

    晚上大鹏情绪低落,听了会歌,又在写起了日记。

    回想着相识相知十几年的女友,说分手就分手了。胆胆相照的朋友,共同走过风雨的哥们,不也说翻脸就翻脸吗?曾经好好的家现在也散了,世上真的没有什么可长久的。怎么办,就这样颓废下去,不过了吗?他抓着头发,问自己。

    朱大妈的病还是没见好,去聚会的次数也少了。别人来家喊她,不情愿地去了。或许是没力气了,又或是长时间没去,有些陌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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