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阴

我出生在农村，打小就是听鬼怪妖神传说长大的。

孩童时代，天黑之后是绝对不敢独自出门的，大人总对我们说：“天黑了，不要出门，会被鬼捉去的。”

于是，天一黑，外面基本就没有孩子玩耍了，但不怕鬼的年轻男女却还是很多，他们总在天黑以后才相约到村头的树林里谈天说地，互诉衷肠。

记得那会儿，家里有人生病了，不是送去看医生，而是请神婆到家里驱邪驱鬼。乔迁新居之前，需要请先生去打扫屋子。这里的先生并非教书先生，而是指能驱鬼辟邪的神人。

选定一个吉日，，傍晚十分，先生来了，主人得备一桌丰盛的酒席，酒足饭饱之后。先生驱鬼辟邪的派头也就出来了。他把所需的道具一一拿出来，神秘兮兮地在角落里摆弄，还振振有词地说旁人不得接近。

等天黑下来，仪式就开始了。先生左手拿着一个火把，顺着房屋的角落，一边念咒语，一边往火把上使劲吹气，火苗“噗嗤噗嗤”从火把上窜出来，很吓人的样子，右手执一把利刃，在空中乱挥乱舞，似乎在斩杀鬼怪。等所有角落都走遍，就在门头悬挂几把木质尖刀，贴上各种形状的符章，避免鬼邪再度进来。

比先生更厉害的是神婆，本领大得很，据说她们可以和逝去的先人对话，把生者的意愿告诉先人，再把先人的要求传达给生者。她们游离在生者和死者之间的举动称为“走阴”。

“走阴”，顾名思义就是到阴间走访。哪家有病有灾，首先是驱邪驱鬼，如果驱邪驱鬼还不能免去灾祸，就得走阴。驱邪驱鬼的人有男的，也有女的。而走阴的都是女的，没有男的。我心里纳闷了，难道男人在驱邪避鬼方面的本领还不如女人吗？

遇上哪家走阴，村里的人都会去看。走阴一般都是选在晚上进行的。走阴婆在东家的堂屋里摆上一张桌子，桌子上点三炷香，摆放米，鸡蛋，肉等贡品。

等一切就绪，走阴婆开始走阴了。只见她端坐在板凳上，闭上眼睛，口里念念有词，全身战栗。口中语词也含混不清，听懂行的人说，她是遇到厉鬼了。

遇到厉鬼并不十分恐惧，只要满足厉鬼的要求，就可以放行走阴婆与东家先人会面。

厉鬼会索要各种财物，比如说要一只大公鸡，要五斤腊肉，要十斤白米，要20块钱，要一套衣服等等。厉鬼每次索要的财物不尽相同，有的多，有的少。厉鬼索要的财物最后当然都归走阴婆所有，还美其名曰，要用这些财物祭奠先祖和鬼神。

厉鬼的要求满足之后，走阴婆就可以顺利会见东家的先人了。走阴婆把东家的话捎给先祖，并向先祖询问，为什么今年收成不好，六畜不旺，灾多病多。先人回答一个问题，东家就得准备一份贡品。贡品和厉鬼索要的财物大同小异，按先人的要求一一摆放在事先设置的供桌上。这些财物最后也归走阴婆所有。

先祖听了走阴婆带来的话，要逐一向后人回复。听东家的人说，走阴婆代先祖回话的时候，口吻和先祖生前说话的语气一模一样。

我觉特别奇怪，东家逝去的先祖这么多，逝去的人，家族地位还是一样的吗？走阴婆要找到哪个先祖，才能把问题顺利地解决？去了阴间的人，住在哪里？他们也要吃饭吗？谈恋爱结婚生子吗？

我把心里的疑问说给身旁的一个奶奶听，结果被奶奶狠狠瞪了一眼，奶奶说：“你这个孩子真可怕，你心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赶紧走吧，冒犯神灵了。如果神婆不能从阴间回来，你是要负责任的。”

我吓得不轻，赶紧逃离了现场。老奶奶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回响，如果神婆真的回不来，那该怎么办？神婆能够在阴阳两界自由来往，她肯定知道是谁害了她。

我惴惴不安，想回去，又不敢回去，万一神婆知道我做了什么，叫人去家里把我揪出来，那就惨了。横竖都已经闯祸了，还不如看到最后，弄明白再回去。

于是，我远离刚才的奶奶，换到另一个地方继续看。

走阴仪式持续了一两个小时，走阴婆就来来回回地在生者和死者之间传话。她传话的语气态神倒也是变化多端，一会儿老气横秋，一会儿中气十足，一会儿柔声媚气，一会儿轻声细语，像极了一个道行高深的口技表演者。

传话任务完成，她要从阴间回来了。我的心怦怦直跳，担心她回不来，我睁大眼睛看着她，大气都不敢出。

只见她闭眼端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就像一座塑像。半天，她浑身一个激灵，全身像触电一样晃动不止。最后她高呼一声“到了”。然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很虚弱地把身子垂下去，当她的身子即将着地的时候，身边的人赶紧扶住她，再次把她安坐在座位上。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等走阴婆休息够了，慢慢缓过神来，她吩咐几个随从，把刚才厉鬼索要的财物，还有东家主人孝敬先祖的财物都拿着，两个人扶着她，一起向她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