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尾椰子
01）
第一次见到安德鲁，我有点意外。
没见他本尊之前就认识他了，盖因工作之故，每天他都打两通越洋电话回来，算是神交已久吧。
电话里的他，声音轻柔如和煦的春风，遇事耐心且从容，工作细致而严谨，我以为有着这样一把音色与定力的男生，定会有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然而，事实与想象总是有着很大的差距，第一次见到他，还是有点失望，虽然我不是颜值控。
他身高跟我差不多吧，我1米64的身高在女生中不算矮，但他这身高在中外的男士中，只能是“呵呵"了。
他的头发用摩丝打得高高的，能让他的身高显得高那么5公分？但，也只是显得而已……
他有张扁圆的脸，五官属于丢进人群就找不到那种。让我一度以为，他是朝鲜族人，因为我的故乡邻近朝鲜，邻居中有不少“大饼子脸”的鲜族人，他跟我曾经的鲜族同事苍老师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型。
但是，安德鲁说自己祖籍北京，早年全家人移民新加坡，后来我们给他提供资料支持，让他变成了美籍华人。他说他太太是韩国人，那时他每隔一年回来公司述职时，曾带太太回来我们公司几次，她身材小巧，长发飘飘，相貌柔美，还真是没有一点鲜族人的特征。
安德鲁的圆脸给人感觉胖，实则他并不胖，但他有着一双短短的小手，又是因为短，所以显得肥。衬衫的袖子上戴着闪闪发光的袖扣，西装上衣的口袋里会插着装饰手绢，一副外国绅士的装扮，走路会带过一阵香风，洋派十足……
印象最深的是他的皮鞋，至少有43码长，以他的身高，很是不匹配，有点卓别林演戏时穿的长鞋子那种感觉。有天开会，我坐他旁边，正好他发言，我靠向椅背认真听，眼睛偶然扫向桌下，刚好看到他脚尖点地在晃动，但见鞋内，脚后跟与鞋后跟至少有4-5码的距离……
我一直不太能理解，他穿这么大鞋子是一种什么心理？不过，到底没好意思问。尽管我们每天在电话里说的话，比我与家人一周说得还多，但我觉得跟安德鲁始终是熟悉的陌生人，因为我们从不聊工作以外的话题。虽然他偶尔也想跟我八卦几句公司内幕，但发现我知道的还比他少时就作罢了。
02）
我们公司崛起于80年代后期的中国化妆品江湖，品牌曾一度跃为行业内的佼佼者，90年代中期的年销售额已超过2个多亿，一度曾有外国知名品牌想收购我们公司，大BOSS觉得自己有义务保护自创的民族品牌，思考了很久还是拒绝了。
经过整整10年的发展，除西藏外，各省已都有经销商，产品已经遍布全国各地。但做大之后，内销产品的弊端也渐渐显现出来，比如各省经销商窜货、跨界压价抢地盘等恶性竞争让一些邻省经销商势同水火，而且一些经销商为了提成奖先拿货半年后退货的行为也让公司损失很大。
为此，90年代末期，公司决定维持国内市场现有规模，但不再提供广告支持，而且由内销转型向外销发展，做出口产品或接0EM订单。
很快，公司成立了国际部，大BOSS还专门从北京高薪挖来一个市场经理，据说这位王经理是北大硕士毕业，于是拿一些国内畅销产品开始了国外参展的准备工作，大BOSS与老总亲自上阵，跟王经理去美国参展，遗憾的是开始两次展会都没有收获。
唯心地说，运气这东西在一个人或者一个公司的成长过程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当然了，必须是所有努力都累积到一定程度，才是运气爆棚的时刻，也就是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吧?
命运也常常喜欢跟人开玩笑，比如我们那位新任的国际部经理，因没有过工作接触，我并不了解他，也不好评价，他办公室的门永远关着，他自成一统，并不见他与同事们交流。从国外参展没见收获来看，就知道他的运气不太好。
市场可不会因为你是一流大学毕业或高学历而给你面子，以我后来的经验表明，做销售的人除了有灵敏的触觉外，还是需要有点情商滴，这真跟学历无关！恃才傲物在冷酷的市场面前可要不得。
拿下客户，拿到订单，顺利收到货款，那是一门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学问。你得了解自己的公司，得懂得自己的权限，更得清楚自己产品的成本及性能。这些，都与学历无关，需要的是不耻下问的学习态度及不断累积的经验。
反正在公司半年多没有收获的王经理，在好不容易拿到大BOSS东南亚亲戚的几箱样板订单后，都没等样板订单发货，就自请下课了。
王经理走后，也许我的老总想起某天听到我考中级职称的英语成绩是90多分，于是不由分说把我提上来顶替王经理的位置。
忘了说，我的老总是女的，四个词能概括她的特征吧：气场强大，精明干练，走路带风，雷厉风行。
此前，我说得好听是总经理秘书，其实做的是杂七杂八的办公室小妹工作。可怜我一师范毕业的中文系专科生，真实的英语水平其实停留在高考前，虽然也曾在中科院下属的研究生培训班补习过英语，但如此被我的顶头上司赶鸭子上架，真是无比的惶恐。
后来好多年，我一有点空闲时间就泡在开发部，因为要知道最新流行的原料，熟悉各种产品的性能及价格，了解包材对原料可能产生的影响，只有开发部才能让我学到这些，她们天天都有新产品在配比调试，进行高温低冷检测。有机会就动手帮忙称下这个，搅拌下那个。随便看看聊聊，也能知道点皮毛，这点皮毛能让我在贩卖时显得更专业。
有一次，开发部经理听到我跟客户在电话里讨论产品时用词的专业程度，叹为观止，赞叹说：你一个外行，居然能解释的比我们内行还内行；还有OEM的客人打电话来聊半天，最后问我这么专业是搞技术的么，我答是勤杂工，她叹道你们公司素质太高了，勤杂工都这么专业......但凡有加工意向的，只要主动找到我，就没有能逃出我手心的，当然了，这是后话。
03）
我战战兢兢地履新后，公司的国外参展依然是大BOSS与老总亲自上阵，因为他们都有美国绿卡，签证相对方便，尽管两位老大的英文也并不太灵光，但不需要我去面对一众歪果仁，我还算稍稍松口气。
不知安德鲁与他们相识于第几次美国展会，那时他想要在国内找个强大的后盾，而公司想找个稳妥的驻外经理，彼此应该算是一拍即合吧。
鉴于前几次的无功而返，安德鲁就他所了解的国外市场给出了很中肯的建议：我们公司早年国内销售的系列化妆品中，香水算是国内首创，所以出口产品就主打外国人普遍使用的香水，仿国际流行的香型，并在外盒上注明了仿自哪些香型，以迎合国外消费者心理，他说这样就不会涉及侵权。
于是，公司领导们决定把产品定位在仿名牌香型的低端产品上，就是超市卖1美元1瓶的那种，反正这个世界，用真名牌和用仿名牌的人永远同在。并决定根据他的建议，设计30款香水样板并做出成品，做1千份Catalog，带着这些成品及宣传册去参展，拿到订单的机会更大。
因此，我们公司的出口产品开始了开发设计阶段。每个香型的所用的底色、应配的图案及文字都由安德鲁提供idea，设计部整合出设计稿，再给他确认后，打出成品样板……
客观地说，安德鲁全程参与了我们的产品开发设计工作。后期也积极做好客户的跟单沟通，及时反馈客户的需求，我们公司国外市场的拓展，可以说他功不可没。
经过近半年多的充足准备，领导们再次带产品去美国参展，安德鲁接应随行，毫无意外收获大大，一举拿下了一个犹太藉纽约客户与几个南北美洲小客户。
这个纽约客户在北美洲有2千多家连锁店，给出的OEM订单一向都是全年的，公司上下军心为此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客户的自有品牌，每年要新出100多个新品，设计全部是新的，所以后来好多年，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围着这个客户忙活。
安德鲁平日与我们沟通是说中文的，但他的邮件却是用英文写的，他说习惯用英文，中文打字太慢。不打电话时，我们用即时聊天软件MSN沟通，他写全英文，我回中文，彼此都懂对方的意思，沟通完全无障碍。那时候本土的即时聊天软件QQ也已面世，不过在国外没有MSN名气大。
我这挂名儿的国际部经理，实则就是一个跟单打杂儿的，虽然老总后来给我安排了两个助理，办公也室一直保持有5名成员，但我们全部人都做着跟单打杂的儿工作。
在我们公司，所谓国际部并不是以开拓市场为已任的，实际上起的是承上启下的作用，负责的工作很杂，不仅跟安德鲁沟通，还得把他的意思向上汇报等审批，然后向下安排给工厂、设计部、采购部，同时面对商检局拿通关单，面对海关做齐报关资料，面对货代公司订货柜，顺利上船出货后，还得盯着提单寄出，直到收回货款……
助理之一Roger负责跟单香港客户，也做各种报检报关资料。因为他的沉稳细心，不久公司有开拓海外市场的机会，把他派驻迪拜。
助理之二Lucy是澳洲留学回来的，应该是学护理的吧，好像也没有怎么认真学习，大部分时间在打工赚钱支撑学费。开始，她帮我翻译的邮件我看不太懂，英语翻译成中文的直译和意译是两个概念，直译出来的生硬而不连贯，意译应该不是她水平不行，而是她不够胆。
好在这妮子别的活儿干得还算麻利，但她有个特点，喜欢神游，不忙的时候经常两眼发直，神游天外。我知道公司给她发的工资不会高，也不敢要求太高，她只要口语和听力比我强就行。
于是我用了一周的时间对着邮件琢磨，商务邮件不是法律文本，没那么严谨，与我们看小说读文章也不一样。某种程度来说，同一领域的商务邮件天天看，就会发现比看小说简单的多，左右也就产品及客户需求那点事儿呗，千把常用词汇反复出现，生僻词可以用金山词霸点读。
一周后，我不用她翻译了，自己看邮件。我觉得吧，商务邮件其实比如今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还简单些。逐渐地，每天早上3-4页A4纸的全英文邮件，我只用半小时就看完。
产品细节已经到了极致，稍有不慎就会给公司带来巨大的经济损失。所以，每天我都会跟安德鲁就当天的邮件内容逐条讨论，力图避免歧义造成不必要的经济损失，我们合作的一向很愉快。
但是中国与洛杉矶至少有15-16小时的时差，于是在我每天看完邮件也就是北京时间的早上九点左右，我们先开始第一轮电话会议，下午三点多他会再打第二通电话来，我再就当天邮件遇到的问题跟他汇报沟通，然后他才去睡觉，通常那时是他的午夜吧。
印象中在我们8小时工作时间内，我任何时间在MSN找他，他都会极快回复。他陪太太孩子去超市时，都会把所有订单邮件放进儿子的婴儿车里，以备我找他时能对答如流，强迫症的工作精神绝对让人佩服。
有时，我们遇到被海关查货柜一时不知能否放行，安德鲁会在大洋彼岸不睡觉地等我告知查柜结果......某种程度上说，他的白天工作是面对客户，他的晚上工作是面对我们，每天差不多工作15-6个小时吧，但电话里能听得出他的无怨无悔......
与公司各部门打交道多起来之后，才发现工作起来难度最大的，不是客户，而是自己人。这个难度表现在当着领导面一套，背着领导后是另一副嘴脸；更表现在各种不配合，各种拈酸吃醋，张口就来的讽刺挖苦上。
不知道是不是人的劣根性的原因，虽然大多数国人在有大事发生时能勉强一致对外，但太多人在和平时期更擅长的是窝里斗。
相比于怨气冲天的供应部，相比于漫不经心的设计部，相比于加班加到火大的工厂，安德鲁工作态度的积极与平和仿佛是一股清流，让我觉得所有努力都是值得的，因为他自己就给我们树立了一个很好的标杆。
一度，我曾诚恳地向领导们建议：以安德鲁的工作态度为榜样，向劳模学习，尽管国外并不兴这个吧？老总也确实在他回公司述职时，给他颁发了大大的铜制奖牌。
04）
不知道是不是女人的第六感，渐渐地，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儿了。
第一次觉得情况不太正常，是产品出口了3-4年后吧，安德鲁突然写邮件回来说我们的一款香水产品被告肖像侵权，并在邮件中附上了一些法律文件。没人看得懂这些文件的真实度，也许是我们太信任他？其实在产品设计阶段，我还曾问过他这个肖像会不会涉及侵权，他曾肯定地说不会，那时老总觉得既然他说可以，那我也不必担心。
为此，虽然不情愿，但公司还是付出几万美金的罚款。过了一阵子，因为网站终端服务器故障，无意中又打开了有那个产品的网页，安德鲁又拿这个说事儿，说又被起诉罚款等等......我曾暗搓搓地想，这个所谓的罚款会不会进了他私人腰包？毕竟是不是真有其事，公司也没人去深究考证。
第二次觉得情况不太正常，是出口业务如火如荼地开展了5～6年后，工厂经常加班加点在赶货，每周出1-2条40尺货柜，但是客户似乎从没按时付货款，押了几千万的货款，导致我们没钱付给供应商，资金周转仿佛陷入一个死循环。于是，大BOSS决定4千万卖掉在工厂附近的一个山头来支持公司的出口大业，那个山头是公司早年买下并已建成规模的一个风景秀丽的度假山庄。
我私下琢磨，也许早期是公司太渴望开拓国外市场了，也许是客大欺主，所以最开始老大们跟犹太人达成了不平等条约？又或者有没可能，安德鲁其实早就收了货款，但挪作他用，却谎称没收到？公司为什么不安排人定期去美国对帐核查？以老总的精明，按说不应该给他钻空子的，当然我们好象也没资格操这些心。
我自己后来拿下的一些国内外加工订单，都是付款后才发货的，个别情况下，偶尔才会放水一个月的数期。我的客户都不欠钱，包括安德鲁搞不掂而转给我管的巴拿马老太太。
虽然我隐隐觉得，公司与纽约客人之间，始终差着一道直接沟通的距离。不是我们不能或不想沟通，而是不想给安德鲁一个要抛开他的感觉吧？
曾经，大BOSS的儿子从加拿大留学回来，想接管出口业务吧，但是遭到了来自方方面面的抵制。就我个人看来，这位太子殿下亲和力不足，对我们这些资本家的走狗缺乏足够的尊重，我都想不鸟他，何况怕查帐的人？安德鲁的抵制态度很明显。
也是这位太子殿下的回归，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大BOSS早在一年前就起了革命的心思，他想先拿下老总，然后让太子上位吧。他开玩笑般地提出包括我在内的四位中层干部，轮值老总之位，每人试做一个月老总，老总暂时回家休息……
我还私下嘀咕要不要这么儿戏，新人到一个公司都要三个月试用期，一个月能试出一个人的真实水平吗?
而且，职场与战场没什么区别，有的人适合做帅才，有的人适合做将才，而有些人只适合做小兵。不谦虚地说，经过多年历练，我认为自己是一个合格的将才，一定范围内能够挑起大梁，但是我不认为自己有帅才的大局观和掌控能力。
05）
要说的是，我们公司并非夫妻档。但是自我踏进公司起，就能明显看出老总主内，大BOSS是否主外看不出来，但他很少出现在公司，也很低调内敛。一年有两次他会在众人面前露脸，一是公司的年终总结大会，二是年末的全国经销商会议，平时则神龙见首不见尾。
大BOSS偶尔在公司的时候，也会跟我们一起吃饭堂。饭粒掉在桌子上，他会捡起来吃掉，但是阿姨给他打的饭是大份儿，他通常会吃不完，剩一半在碗里拍屁股走人。他的车好像没有超过20万的，且旧车居多。
这哥儿有个特点，特别爱钻研机械设备。也许在他在车库与车间的时间，比在办公室的时间还多。工厂的机器设备如果出了问题，维修工搞不掂的会报备给他去想办法，多数情况下他都能用极少的钱解决问题。他爱修车，不论是汽车还是摩托车。没有人能想到，蹲在公司楼下路边修车的人，是我们的大老板。
无论如何，大老板此前在公司都是个高高在上的神秘存在。有时候我就想，是不是有一种寂寞，叫高处不胜寒?
然而，当大BOSS天天在公司露面，当从不迟到早退的老总几个月不见人影，当公司上空被一种无形的低气压笼罩时，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们正经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我与四人之一的厂长，并没参与轮值闹剧，实在是工作太忙了，喝水与上厕所都没时间，哪儿有闲功夫陪高层玩儿权力争夺战？但是，这位大佬时不时冒出一句你有老总的工作风范时，让我觉得自己成了靶子，特别是在老总重返工作岗位后，我明显觉得自己被针对了。
当参与轮值之一的财务经理，被宣布下课成了炮灰后，这种感觉更明显。而参与轮值之二的是老板亲戚，则毫发无损。
神仙打架的几个月时间里，老总没回来上班，虽然她会接我们的工作电话，订单也一直在正常出货之中。
其实一个正常运转起来的公司，无论缺了谁，短期内天都不会塌下来。因为在长期运转过程中，各个环节早已经衔接自如。如果公司的领导不在，中层干部们就不能安排好自己部门应负责的工作，那么公司必定离垮台也不远了。
也许安德鲁了解公司的情况，那段时间并没见他过多八卦公司的是非，而且他对犹太客人的订单，关注度明显降低了很多，每天跟我通话顶多一次，如果哪天没有邮件，他就不会联系我，这又是个不同寻常的信号。
后来得知，这期间他自创了一个香水品牌，小批量地做起了高端香水，设计是他太太做的，他自己回国找了别的工厂加工生产的。等他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时，不似以往的报航班号由我们去接，而是自己携美同来，此女开着宝马送他来的，并不是他太太，但气质长相都比他太太差很多。
原来他已经回国几个月了，他的自创品牌居然不用我们公司OEM生产，我怎么都感觉怪怪的。
06）
人在埋头苦干时通常不会留意到时间的飞逝，屈指算来我在公司已经工作15年之久，其中有近十年的时间在国际部工作。早年由于广交会一位难求，所以刚有阿里巴巴全球供应商平台上线时，我就申请入驻进去，觉得它应该是展示我们公司名片的窗口，能量或许会超过广交会。果然，后来陆续找上门来的中外新客户，都是来自于阿里。
多年来，安德鲁平日把我盯得很紧，再加上来自阿里的几十个客户，工作压力之大无以言表，多少个货柜被扣与不能如期交货的晚上夜不能寐....这期间我的健康曾出现过很多问题，最严重的先是眩晕狂吐，到后来的右眼失明，虽然都是我自己找中药吃搞掂了这些病痛，但是终归还是积劳成疾了。
我也曾开玩笑说，我把最好的青春献给了公司，但我的大Boss毫不客气的说：“你的青春即使不献给公司也会献去其他地方，如果你不上班，就献给了柴米油盐”……这话说得虽然扎心，但我得承认确实没有说错。
每个人的青春终究都会去一个地方，不是献去这里，也是献去那里。我也确实没必要拿我的青春卖好，只是，用不用说得这么冷血？
明知世界那么大，明知有诗与远方，却从没敢奢望去看看。很多个节假日被一些意外事件弄得回去加班，尽管公司从来没有加班的政策，加班费是不存在的，但报关行在等资料，物流公司需要提供证明等，办公室里只有我家离公司最近……
我尤怕中东客人来，因为他们有宗教信仰，不会与我们一起吃饭，只吃点自带的水果桔子类，我只能陪着挨饿，每次他们基本是中午前就到公司，能一直谈到半夜十一点多，因伊斯兰教每天要祈祷5次，在与我谈判的十二小时内，他们会有三次停止谈判去走廊尽头找个方向祷告......
除了没完没了的工作，家里还有个上1年级的娃儿，作业都没时间替他检查，在小学，老师是要求家长检查作业并签名的，而我晚上七八点才下班是常态。
放任儿子没人管，将来长成一棵歪脖子树，扳不回来怎么办?我曾拷问自己，对工作的这份认真与投入到底值不值得?
其实养孩子本来跟古玩玉器一样，也是需要付出时间与精力去慢慢“盘”的！
07）
在私营企业，公平是不存在，资本家考虑问题的角度与我们雇佣工人始终不同，这个也可以理解。
只是我们公司的公用车太旧了，有时拿车用还会被刁难，在广州夏天近40度的天气里接送客人，那些旧车连个空调都没有，香港客人甚至说，就你们公司那破车热死个人，不用来接我了，我自己打车过去……我觉得超级不好意思，向公司申请给部门配备一部新车，被大BOSS断然拒绝。
那阵子，我因右眼视网膜干洞做了激光凝术后，右眼完全失明也没请一天假休息，三个多月没有复明迹象，医生也无良策时，我自己搜了一个古方，每天带一大瓶中药上班，用一只左眼工作，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然而，就在我右眼渐渐复明时，看到大Boss的亲戚开了部红色新车，真是辣到眼睛！她是相关部门中最不愿配合我们工作、抱怨最多、语言最刻薄的那个！
我不能假清高地说，我努力工作不是为了赚钱，但是我也确实把这份工作当成自己的事业，为它投入了我所有的精力与心血。有没相应回报暂且不论，还遭遇到来自上层的阳谋阴谋、勾心斗角，被当枪使也罢了，如今这样的不公平却让我觉得很是不值。
尽管职场多年，我感觉自己真正走向了成熟，能以平和的心态告诉自己没什么事值得生气，但这事儿确实让我心里很是不爽。据说，那年在国内销售每况愈下的情况下，我们的出口销售额达5000万人民币，超过国内销售额近两倍。
我不否认这是全体相关员工共同努力的成果，但作为一个承上启下、不可或缺的重要部门，申请一部车很过份吗？又不是给我的私车，因为我连驾照都没有。
当我逐渐把工作当成一种习惯，当我把公司当成自己的事业时，发现工作变成我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我已无力再承载这个重负！
我忽然觉得很累，也无比委屈，于是便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勇气与信心。我得留着这一口真气，先回家好好休养生息，也陪儿子度过属于他的重要十年。
这十几年工作得太辛苦了，我知道就算我为公司捐躯了，也绝对没有人感激我！
我决定给自己的工作按下暂停键，华丽转身，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丝云彩。
安德鲁听说之后两次打电话挽留我，甚至说如果是车的问题，他可以私人买部车送我。我相信，他给我电话的那一刻，是真诚的！我真心地表达了谢意，但这不是车的问题。也让他不用担心工作，Lucy虽然喜欢神游，但工作还是很认真负责的。
提前一个月打过招呼，在圣诞节那天我递交了辞职报告。在正常下班踏出写字楼那一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突然发现天是那么地蓝，云是那么地白，路边的桂花与栀子花香，让空气中隐隐有着暗香浮动……原来生活可以如此轻松美好！
我离职后半年，先是听说安德鲁离婚了，他割地赔款给了前妻很多赔偿之后，娶了那个宝马女。之后不久，又听说公司发生了大地震：纽约客人撤单转去义乌，而且他们并不欠公司太多货款，那几千万货款早被安德鲁挪作他用，根本无从追讨......
我们那么多年的辛苦忙碌，原来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安德鲁把公司坑得万劫不复......
一个有着近30年历史的公司，一代民族品牌就此陨落！
正所谓成也萧和，败也萧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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